第三部 第七章 龙团雪(第6/8页)
顾新书的手被晾在了半空,只觉得一脑门的问号。
白兔也隐约能感应到茶树的影子,具体方向却并不清楚。他只得用了老办法,将自己的两只前腿都弄得血肉模糊,凭着那一点点加强的感应,继续朝前走去。
他伸手想要再摸摸马驹的头,它却一扭头,飞快地跑开了。
他之前被迫寻过无数次的宝,却没有一次,是痛得这样心甘情愿,这样迫不及待的。
那马驹肯定是忽然舔到了玉珏,又不知道是什么,这才停了下来。
天光渐暗,明月东升。白兔踩着月光,好几次都差点摔倒,却都是在最后一刻惦记着身上昏迷的人,又险险地刹住了。
顾新书一低头,发现自己衣襟敞开,露出了一小段龙形的定魂玉珏。
再坚持一会儿,再绕过前面这道弯
马驹的动作却突然停住了。
白兔发现自己站在了莹白的光芒之中,被满山遍野的龙团雪茶树所包围。
毕竟还是虚弱,马驹跑了一阵便累了,靠过来朝顾新书怀里拱了拱,明摆着想讨要果子吃。顾新书只有单腿能够站稳,一个不留神,便叫它拱翻在地,只觉得那温热的舌头在自己胸口舔来舔去,痒得他呵呵直乐。
月光下,它们沐浴在灵气之中,闪闪发光。
顾新书在旁边看着,面带微笑。
远处有一清泉汩汩而出,带着充沛的灵气。
起初,马驹还是怯怯地抬着蹄子,像是生怕踩坏了脚下的青草。但它很快撒起欢来,喷着响鼻绕着草场跑了一圈又一圈。
那便是灵脉吧?
四五日过后,顾新书便带它去了室外的草场。
“我们找到了,”白兔不由得欢喜地喊起来:“夫子。你有救了!”
第三日,它开始探索室内,差点咬坏了顾新书的床帐。
“太好了,多谢你,替我找到了灵脉。”
顾新书所言不虚,第二日,马驹便能颤抖着腿,尝试着站立一阵了。
一个女子的声音回答了他。
马驹睁着大眼望着他,温顺得很,也不知道听懂了多少。
白兔僵硬地扭转了脖子,望见苏二娘从自己身后走了出来,脑子里顿时嗡的一声。
他低下头,一面跟马驹说,一面轻抚着它的脖子:“这武夷山中有一处隐藏的灵脉,虽然没有人知道它在哪儿,但它让这山林之间充溢着灵气。既然我能在此处养伤,你也一定会痊愈的。”
之前他跟苏二娘撒谎,说再次接近顾新书,是为了骗取龙团雪茶树和灵脉的位置,如今自己在顾新书的指点下找到了灵脉,却没想到成了她利用的棋子。
“你很幸运,会好起来的。”
若是顾新书此刻清醒着,听了她这话,又会如何想?
他从那些鞭痕上抚过,眼神闪烁,却并没有说什么。
“夫子,不是我,我没有叛你,我……”白兔语无伦次起来。
他检查了马驹的四肢,所幸关节并没有严重的损伤,只是陈旧与新鲜的鞭痕交错,重重叠叠。
“我可不是在跟你说话,白兔。”苏二娘掩着口,笑得眼睛都眯了,“我是在跟你背上驮着的讹兽大人说话。”
“真是漂亮。”顾新书赞叹道。
讹兽?顾新书不是人类吗?
原来是一匹像小兔子一般的白马,只有鬃毛跟尾巴是火红色的。
怎么会是那种传说中外型如兔,最擅长撒谎骗人的妖兽?
泥水从马驹的鬃毛上被洗下去了,渐渐显露出来的,是雪白的毛色。
“这些年来,无论怎样鞭打你,你都感应不到灵脉的位置,我于是出了这么个主意,出重金请了你背上这位讹兽大人,让他演了个活生生的顾夫子给你。”
顾新书本身瘸着一条腿,行动不便,只好雇了辆车,将无法动弹的马驹带回了自己的住处。他自受伤后便隐居在这武夷山中,以给山村里的孩子们授课为生。眼下正值雨季,又是农忙,孩子们都帮着家里抢收稻子去了,一个来听课的都没有。他索性将马驹领进了屋里,给它喝米浆,喂新鲜的山果,又用温泉水轻轻地刷洗了全身。
白兔忽然想起了,跟白泽对抗时的顾夫子的黝黑眼瞳。
买下来倒是容易,如何照料却是难事。
从他口里说出来的明明是谎言,可连白泽都听信了,不是吗?
谁晓得顾新书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微微笑了起来:“这驹子我买了。”
“你还真当有人会这么疼爱你?教你读书写字?为了你连命都不顾?不过是场苦肉计,你便巴巴地上了钩。说起来,我还得谢谢你这么傻,不是吗?”
马驹像是缓过来些力气,抬了头,在他衣袖上蹭了蹭。顾新书雪白的衣袖顿时遭了殃,被蹭上了厚厚一层红泥。就像是知道自己做错了,马驹往后缩了缩脖子,大大的黑眼睛里开始涌出了泪光。
白兔只觉得四蹄下的地面都在陷落。
顾新书又朝那一根根突起的肋骨摸了过去。
“夫子,你真的是讹兽吗?”他带着最后一丝希望,扭过头去问。
就在他手掌底下,小马的血脉在温热地跳动着。它火红的鬃毛裹满了泥水,身上也脏得很,看不出本来的毛色。
这时的顾新书是醒着的。白兔不知道他醒了多久,又听了多少自己跟苏二娘的对话。
顾新书俯下身去,将一只手放在马驹的脖子上。
但是他明明白白地看见,顾新书头上生出的,雪白的兔耳。
“这位先生,我看你像是个读书人,也不骗你,这驹子怕是崴了蹄子,买回去也不中用了,还不如吃肉……”
“……我是讹兽,白兔。”
马贩子似乎没想到会有人愿意出价,愣了愣。
仿佛等待了百年之久,他听见顾新书低低地道:“但我不曾对你撒过谎。”
“你这马驹,要卖多少钱?”他开口问。
不,不!白兔整个人都错乱了。
他一身白衣,眉清目秀,俊逸出尘,似乎并不需要开口说话,只静静地立在雨中,便能让周遭安宁下来。
恍惚之间,他重新化为了单薄瘦弱的红发少年,蜷在地上,抱着自己的双臂。顾新书被他甩到了地上,他也顾不上去理,满脑子都是疯狂的念头。
正是顾新书。
根本就没有顾夫子吗?
那破损的伞面朝一侧倾斜,露出了持伞之人。
他所经历过的那二十日,本就是幻梦而已吗?
却并没有再落在马驹的身上,只是抽破了一柄油纸伞的伞面。
事到如今,他还能抓住些什么?
他重又扬起了手,马鞭划破了空气,是清脆的“啪”的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