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第九章 漱金宴(第6/8页)
“终于肯出来了,白泽大人?”饕餮反问:“本姑奶奶要吃几个贪官污吏,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管过??”
她默念了一个名字。
“这里虽有贪官污吏,却也有无辜者。就算要问罪,也要由真龙殿下依据国法——”
每一根线的尽头,都有一只经她亲手打造,又亲手卖出的金雀钗。临安城中有多少贵妇,就有多少只金雀藏在云鬓之间,妆奁之内,睁着对玛瑙制成的眼睛,将所见所闻的一切都悄悄告诉她
他的唠叨只进行了一半,阴影中便伸了只利爪,一把将他踩在脚下。伴随着咔嚓一声袭来的,是骨头断裂的剧痛。他没忍住,不由得惨叫起来。
而雀娘子,就像是这网中的蜘蛛,仔细检查着每一根丝线。
“奇怪啊,你什么时候也在意国法来了?”饕餮嘲讽道,爪下用力,碾着他折断的右臂。
它们中的每一根,都自断端生出了无数透明的,金色的线,延伸向临安城的各个角落,交织出一张庞然巨网。
“我倒是要看看,你还能拿什么画?”
那摆放在桌上的金钗,也不再只是普通的首饰。
下一刻,无数清脆的破裂声同时响起。
唯有她自己知道,真正的她已经脱离了这副人形的躯壳,展开了翅膀,跟随着钗头上飞出的小小金雀,升入了空中。
所有的水晶杯都碎裂了,里面的桃花也一并裂成了片片花瓣,围绕着常青和那饕餮飞速旋转起来,犹如被旋风所挟裹。
连雀娘子的脸,都被那光芒照耀得,带上了一丝血色。她将金雀捧起来,挨着自己的脸颊。在旁人眼中,她只是合了一阵眼。
“我是不能再画了。”常青低声回答:“可你当初酿酒用的这桃花,原本就是我画的。”
然而所有的金钗依然在散发着朱红色的光芒,甚至比之前更加明亮了。
砰地一声,他和饕餮一并消失了。
夕阳的光转瞬即逝,室内很快便暗淡下去。
湖水中,只剩下激荡的水花,和飘落的几点花瓣而已。
流淌着的黄金一般的夕阳,将朱红色的光芒照耀进了室内。每一根金钗都被点亮了,连同雀娘子手中那只金雀钗,也一并发起光来。
这砰的一声,也将雀娘子惊醒了过来。她望了望天空,面露焦急之色,便要起身。
从她所在之处望出去,西方的天空正被灿烂的晚霞所点燃。
“你要去哪里?”赵瑗抬头,艰难地问。
“阿弟。”雀娘子轻轻地唤着:“我们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阿瑗——”
有那么短短的一瞬,它颤动着羽毛,就像是要活过来一般。
“你是要去点火。”他喃喃:“你安放在皇宫里的那些。你是要烧掉大内,烧掉临安城,只有这样,漱金雀们的复仇才算真正结束。”
最后拔下的,是正中的那根金雀钗。她将那小小的金雀捧在胸前,抚摸着它的翅膀。
他竟如此想?雀娘子浑身一颤。
就像是,曾经的双股金钗,被分成了两股。
“不要去。”他牵住了她的一只手,她想要挣脱,可他竟有这样大的力气,将她从后面紧紧抱住了。
那满头的金钗,叫她一根接着一根地轻轻拔了出来,又小心地摆在了桌上。说来也怪,这些金钗都是单股,没有一根是双股的,钗头上托着莲花,云朵,月牙,却残留着明显的断端。
雀娘子急得几乎落下泪来:“对不起,阿瑗,今晚我一定得点火,时辰马上就要到了——”
此刻的雀娘子,正在阁楼上梳着头。
“不要去。”他将脸贴在她的背后,低声道:“我没有告诉过你,当初,我曾经偷看过你睡着的样子。其实我一直在后悔,我应该早点告诉你——”
一
但他的话音忽然停止了,连带动作一起。
白泽在他心底呵呵地笑起来。
那些在他腹中烧灼的金屑忽然化作了利刃,疼痛如此剧烈,他眼前发黑,不由得跪倒在地。
“这个嘛,就要靠你自己去发现了。”
雀娘子站在他身前,手中紧紧握着金雀钗。
他慢条斯理地放回了茶盏,发出清脆的一声。
“再信我一次,阿瑗。”她恳求道,脸上泪痕交错:“求你信我,我绝不会伤你,我只是必需得去!”
“你究竟要让雀娘子在中秋夜做什么?”
“人总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我一直不肯相信。”赵瑗咳了一点血出来,举起了一只手。
能做到的事情更多,倒是真的,又或许,他能寻着个机会,给朱成碧那边去个消息,提醒她,第二瓶麒麟血根本就是假的。更何况,临安城这边的情况,也不能放任不理。
“如今看来。是我错了。”
常青若有所思地转动着手里的茶杯。
那只手悬了一阵,终于做出了一个朝下砍的手势。
“你会的,你也知道,若你我心愿相同,你便可以自由运用我的妖力,就跟苗夜森和那九命猫妖一般。那时,我们俩能做到的事情就更多了。”
弓弦应声而作,紧接着是笃的一声。
“你确定我会如此听话?”常青失笑,尝了一口茶,又嫌弃地皱起了眉头:“啧,这茶比我天香楼里的醍醐差远了。”
利箭破空而至,穿透她身体的那一刻,雀娘子睁大了惊讶的眼睛。
“这次不会。”白泽回答,“若你知道她真正想要做的事,恐怕还要帮上一把。”
她朝四周望去,火把摇曳,罗网重重,喧哗的人影涌了上来。竟然跟那个噩梦般的夜晚几乎一模一样。
“你为何又肯将我放出来了?不怕我又坏了你的事?”常青问,一面取了一旁的茶盏来,自顾自地倒了杯茶。
她早该想到的,赵瑗早有准备,在宴会四周都埋伏下了重兵。却不知道是为了捕捉李似道,还是为了捕捉自己?
到这时,常青反倒放松下来。无论白泽究竟想要做什么,现在掌握这副身体主动权的人是他。
“阿瑗,阿瑗。”她低下头去,眼泪滴落在他脸上:“我信你,你却不肯信我。”
常青揣摩着这个念头。那雀娘子见他心不在焉的样子,便请他歇息,自己告退出去了。雀娘子前脚刚走,他这边便听见白泽在耳边悠悠地说:“没错,这里是临安城。”
金雀钗在她手中,其上的金雀发出了最后的哀鸣。这哀鸣曾一夜一夜响在她的耳畔,让她不得安歇。那是她死去族人的魂魄,催促着她为它们复仇。
如今白泽又想在临安做什么?
就算到这个地步,她也依然可以让所有服下黄金的人类都穿肠破肚而死,当然也包括赵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