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寒食(第12/13页)
她们出城极是迅疾,出城之后,便高举火把,一路沿着洛水疾驰。既然明火执仗,当然声势极为浩大,也是想借此大张旗鼓,借此惊退敌人之意。然而她们赶到那个名唤黑水滩的地方的时候,还是迟了半步。
崔公子接了她的信之后,并未犹豫,也并没听她的劝,立时便带了一支定胜军,自建州向洛阳而来。他担忧洛阳守军少,又因她在城中,百般放心不下,因此星夜驰援,但不想途中却在黑水滩中了埋伏。
鄢逯亲自带了精兵在黑水滩,卷甲衔枚,非常沉得住气,那黑水滩地势极佳,待崔公子率军至此,正是半夜最为疲累之时,被设下的绊马索和陷阱弄得马失前蹄,鄢逯等人先是从山上放得滚木,然后又泼上火油,便放起火来,一时黑水滩上乱作一团,杀声震天。
李嶷率着一支镇西军,却是早就悄悄到了黑水滩左侧的山上,此时他站在最高处的一块大石上,居高临下,俯视战场。此刻黑水滩上处处被泼了火油,燃起一堆堆熊熊的冲天大火来,在这山上看得十分分明。
裴源站在他身侧,不由摇了摇头,说道:“这个崔公子,还是大意了。”
李嶷并不言声,只默默注视着河滩上的战事。过了一盏茶的工夫,定胜军已明显处于下风,又过得片刻,忽然远处沿着洛水,隐隐约约似有一队灯火,再过得片刻,风中隐约传来呼喊声,也看得更真切些——那一队人马,竟是明火执炬而来,便如同一条蜿蜒火龙一般。而那呼喊声,因是齐声大喊,所以也有一句半句,依稀传到众人耳中,喊得却是“定胜军援军到了”诸如此类。
裴源侧耳听了听,又举目眺望,说道:“这援军似乎是从洛阳那方位来的,不知道是谁,八成是崔璃吧。”
李嶷默不作声,只继续注视着河滩上的战事。定胜军闻得有援军到来,精神一振。但鄢逯十分骁勇,他全身披甲,手里持着一柄横刀,带着牙兵,亲自向崔公子旗帜处砍杀而去,一路势如破竹,不论何人挡在他刀前,不是被他一刀杀了,便是被簇拥着他的牙兵用马槊刺中挑开,一时势不可挡。
而那支援军极是迅捷,执着火把驰到,立时冲进河滩,一头扎进战场,去抢救那崔公子。那队援军纷纷将火炬掷在河滩之上,腾出手来拿兵器,河滩上,火光簇簇,竟被照得亮如白昼。裴源看了片刻,忽然失声道:“那不是何校尉?”
她骑着小白疾驰而来,白马在河滩上极为醒目,闯进战场的那一刻,李嶷就看到了,但是他并没有作声。她一加入战事,便明了当前战局对定胜军不利,因此抽出长剑,便向鄢逯冲去,试图围魏救赵。也正因为她一马当先,鄢逯身侧那些牙兵,无不如同飞蛾扑火一般,纷纷朝她围拢杀去。
裴源不由转头看了李嶷一眼。定胜军虽有援军,但鄢逯不管不顾,浑没将那何校尉的拼命搏杀放在眼里——盖因密密麻麻的牙兵涌上来,将那何校尉团团围住,不远处的弓弩手更纷纷张开了弓,对准了何校尉。
弓箭的破空声呼啸而至,她挥剑挡开了数箭。牙兵裹挟冲杀得更紧密了,小白长嘶一声,突然奋蹄跃起,这一跃何其迅捷,正好跳出牙兵的包围,她精神大振,翻过手上的小弩,便朝鄢逯射去。不远处的弓弩手见情势危急,齐齐朝着她便是一轮攒射,几名定胜军士卒奋力挥刀,替她格挡了几箭。鄢逯被她那一箭射中小臂,终于扭头看了她一眼,旋即一刀朝她掷去。这一刀破空而至,极其厉害,她竭尽全力方才挥剑挡开,只被震得手臂隐隐发麻,那横刀的刀尖,却也划过她的腰腹处。她感到腰上一热,知道受了伤,却一声不吭,弓弩手已经又是一轮齐射,她勉力格挡,身子晃了一晃,终于被一支箭射中手臂,知道今日只怕要不好。
鄢逯一击不中,再不理睬她,回身接过牙兵递上的一柄马槊,枪尖一挑,竟将崔公子身边的一名亲兵刺了个对穿。他大喝一声,执着马槊直朝那崔公子冲去,何校尉被牙兵围攻阻隔在数十步开外,虽然奋力搏杀,竟然不能靠近一步。那崔公子虽然被亲兵护卫,但那鄢逯神勇难敌,不过片刻,竟然就刺死好几人。
再战得片刻,何校尉渐渐力竭,定胜军诸人死伤惨重,桃子亦不知被困在何处。何校尉心中焦急,忽然又听得身后弓弩弦响,勉力策马躲闪,忽有一骑持长刀向她砍来,她心知万难幸免,只怕自己此刻便要命丧刀下,忽然听得一道凌厉的破空之声,却不知从何处射来一支羽箭,瞬间将那敌骑当胸射穿,那人顿时跌下马去。她匆匆看了一眼,只见那箭支极长,不是战场上的寻常之箭羽,身后敌人复又砍杀上来,只能奋勇相搏。
鄢逯却已经杀到了崔公子面前,崔公子早就持了长剑在手,但鄢逯怪笑一声,马槊一挑,便要将那崔公子从马上挑下来,此时斜刺里冲出一骑,挡在崔公子马前,正是陈醒。他本已负伤,但此刻便如搏命一般,不管不顾,与鄢逯缠斗在一起。十数招后,鄢逯大喝一声,正刺中陈醒胸腹,陈醒剧痛之下,却伸手紧紧抓住鄢逯的马槊,鄢逯应变极快,当下撒手,随手接过牙兵手中的横刀,狠狠刺进陈醒胸口,陈醒当即落马。
阿恕大吼一声,扑上前来,想拖走受伤的陈醒,但被牙兵重重缠住,崔公子只叫了一声阿恕,忽然腰间一热,鄢逯已经一刀刺破他的腰腹,顿时鲜血喷出。阿恕如同疯了一般扑过来,四五个牙兵齐齐用横刀朝阿恕身上砍去,鄢逯重新从地上拔起马槊,就朝崔公子胸膛一挑,四周火光照得分明,但见崔公子右胸被他刺得鲜血淋漓。阿恕大喝着一跃而起,全身浴血,手中单刀脱手掷向鄢逯,鄢逯闪避之余,枪尖一滑,深深扎入那崔公子的肩头,直刺了个对穿,将他整个人挑起。阿恕此时扑上去,终于抱住崔公子,马槊长杆“咔嚓”一声断裂,两人旋即落入河水之中。
话说山上的李嶷射出那一箭之后,便又抽出一支箭,搭在弦上,屏息凝神,对准山下的战场。他这弓箭悉是特制,射程极远,也唯有他这般臂力,方才能拉开此弓,从山上这么远放箭射杀河滩上的敌人。裴源看了看战场,又看了看他,终于忍不住问:“你不是说不救的吗?”
李嶷并不言语,只是又射出一箭,便又洞穿一名敌人。不过片刻,他一箭接一箭,居高临下,将围在那何校尉身边的牙兵尽皆射死。一时之间,竟然在那何校尉周围,扑倒着密密麻麻十来具尸首。余下的牙兵尽皆大惊失色,不知道是何处放出的冷箭,但是这般箭无虚发,实在是骇人听闻,而何校尉这才策马转身冲向崔公子,不想正看到鄢逯从地上拔起马槊,将浑身是血的崔公子肩头刺了个对穿,她大叫一声:“公子!”拼命扑过去,但抢救不及,眼睁睁看着阿恕抱住崔公子,两人落入滔滔河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