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寒食(第2/13页)
她抿嘴笑了一笑,说:“你不也没穿油衣。”
雨下得太小了,春雨绵绵,如牛毛,如细芒,沾衣欲湿。素来他都嫌油衣气闷,但此刻心里颇有些后悔,早知道会遇见她,自己就该穿油衣的,此时便可以将油衣解下来让她披着了,这等细雨,浸湿了衣裳,只怕她会着凉的。
这样的念头还没转完,定胜军大队人马已经追上来了,镇西军的大队人马,也都渐渐跟上来了。
两军相见,那些客套礼数,尽归裴源崔璃等人。镇西军本来是往西行军,而定胜军亦是往西去,两军同路而行数十里,待得黄昏时分,幸得雨停了,便错落开三四里,一并扎营。
待忙完扎营的诸事,阿萤便将湿衣脱了,换了一身利索的衣服,擦干了头发,想了一想,又跟桃子说了一声,这才悄悄出营而去。
两军虽然一并扎营,但中间隔着一片极大的池塘,时值暮春,池塘中生满了春草菖蒲之属,更有一片片嫩绿色的水草浮在水面,正是荇菜新生的嫩叶。
她在塘边独自站了一会儿,暮色越发浓重,四周漆黑,天上无星无月,她心里犹豫不定,正在此时,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她方想回过头去看,突然身后一阵疾风似的,腰间一紧,竟然已经被人搂住了腰,旋即身子一轻,被人就那样拦腰整个人抄起,放在了身前的鞍上。
小黑长嘶一声,极力收住蹄子,暗夜里漆黑一片,幸得小黑机灵,否则这一冲之势太快,就要驼着两人直冲进池塘里去了。黑夜之中,不知草丛里是什么虫子,正在那里沙沙地鸣叫。他的胳膊似铁一样,还箍在她的腰上,她埋怨道:“突然冲过来,吓一跳。”
他在她身后轻声地笑,呼吸喷在她的发顶处。他还是比她高太多,虽然她的身量在女郎中算是高挑的了,但是数月不见,他好似又长高了。不过他紧一紧手臂,将她搂得更紧些,心满意足地在她耳边叹了一声。
她扭过脸去,想同他说句话,不想他正低头想同她说什么,她这么一回头,他的嘴唇正好擦过她的脸颊,柔软滚烫的触感,令两人都是一怔。
小黑静静地垂头,吃着池塘边新生的嫩草。
天上的乌云渐渐薄散,透出朦胧的星光。
马上的两个人,不知四目相对了多久,最终她轻轻笑了一声,回身伸出手,搂住了他的脖子。
灼人的吻终于落在唇上。
池塘里,荇菜星星点点,柔嫩的叶子舒卷着,虽是暮春,但时气暖和,已经有一朵小小的黄花,在荇叶间绽放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整理鬓发,埋怨他:“怎么能咬人呢,明儿带个牙印,我怎么见人。”
他笑了一声,指了指自己的唇角,说:“要不你咬回来,让我明儿也不用见人了。”
她嗔怒地推了他一把,跳下马去,走到池塘边,看到那朵小小的荇花,便想伸手去摘。
“你掉下去了我可不捞你。”话是这么说,他却走过来,将她腰一搂,把她往自己身后一挪,然后伸长了胳膊,将水中那朵小荇花摘下来,很仔细地给她插在了鬓边。
小黑信马由缰,借着朦胧的星辉,一边吃草,一边渐渐走得远了。
池塘边的两个人,并肩坐着,喁喁细语。
她问起如何救出梁王李桴,他说起彼时种种情形,真乃惊险万分,幸得周全。
他再次谢过她送的药,她却哼了一声,说道:“你口口声声说要自己假死,我就知道,你定然是拿这药去救你父亲。”
他说道:“阿源忧心忡忡,既怕你不给药,又怕你给的是假药,你偏又只给了一颗,急得阿源心里七上八下,抓耳挠腮。”
她便笑道:“你就这般信我?”
他说道:“自从太清宫之后,我想你总不会骗我。”
他脱口说出太清宫三个字,她脸上不由一热,想起他信里那句闲话,心中甚是甜蜜。他也想起那些印满了她唇上胭脂的桃花花瓣,不由得心中一荡,揽住她的腰,又俯身欲朝她吻去。
她轻笑一声,用手指抵住他的唇,问道:“那些花瓣呢?”他道:“我本收好了带在身上,可是春天湿气甚重,渐渐那些花瓣就都化了,没有了。”她见他神色懊恼沮丧,便仰起脸来,在他唇上轻啄了一下,说道:“那下次送你一些牢靠的东西。”
他笑了一声,低声道:“什么都比不得你就在我眼前。”
这般甜言蜜语,她也不过嗔怪似的斜睨了他一眼,说道:“我倒是没骗你,但未见得天下人都肯相信,孙靖所立的乃是假太孙。”
他不由得苦笑一声,李桴登基为帝,崔家定胜军却是不肯承认这位天子,所以她才拿这话打趣。但真正的太孙其实早就被韩畅护卫着藏匿于民间,安然无虞。这是他与先太子妃萧氏能通音讯之后,就想明白的事。若非如此,萧氏定不会如此从容与孙靖周旋。但这些话,他也并不想说与她听,毕竟事关太孙。
他忽然想起一事,问:“你怎么独个儿从庐州回来了?”
“哪里是独个儿,我明明是跟随璃公子一起,率着总有万人。”她也斜睨了他一眼,“那殿下你呢,怎么带着人马往西去?”
“刚刚还叫我十七郎呢,”他抱怨,“现在就叫我殿下了。”
她笑吟吟地道:“那有些事你不想说,我也不想说,你就别问了。”
他却从怀中取出一个布包递给她,她打开,里面又是一层细白棉纸,再打开,忽闻得一阵甜香,原来这样被他仔细包裹的,竟然是一包松子糖。她掂起一块糖放入口中,只觉清甜无比。
她喜滋滋地问:“哪里来的?”
“路过许州,说许州出得好饴糖,想着你爱吃糖,就买了一包,一直带在身上,没想到那么久一直没能再见着你。”他不由得有几分怅然之色。
是真的好久了啊,足足有五个多月了,从秋天到冬天,从冬天再到春天。
他伸手搂住了她,低声道:“我真的好想你。”
她甜甜一笑,也伸手搂住了他,两个人静静地依偎了片刻。
露水渐渐降下来,浸湿了衣裳。
她说:“该回去了。”
他叹了口气,她说:“明日再见吧,明日我还有正事跟你说。”
今晚确实不宜说什么正事,他心中一荡,说道:“那行,但是明日晚上,你再出来见我吧?”
她微微一笑,说道:“那等白天里咱们说完了正事再说。”
待得第二日,他才知道她说的正事是什么——原来是要借道并南关。
白日里两军相见,是在他的中军大帐,崔璃亲自来见他。崔璃比不得崔琳,眉宇间掩饰不住一种骄矜之态,说道:“既是友军,还望殿下给予方便则个。”崔家既不承认李桴为帝,此时偏又有求于李嶷,因此崔璃并不以皇孙称呼李嶷,只含含糊糊叫一声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