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重阳(第10/11页)
也因此,崔琳才有闲暇,带着桃子出来玉晖楼上,看看这宫城何等模样。
桃子道:“哼,你就将那个秦王交代你的事,当作十万火急。他也就会支使你,一会儿叫你干这个,一会儿叫你干那个,尽给你吩咐一些难事。你看萧妃娘娘中的毒,要不是我,只怕早就没命了。”
崔琳道:“是了是了,回头定然让秦王好好谢一回那位谢长耳,偏他又姓谢。”她说到此处,忍不住扑哧一笑。桃子嗔道:“你笑什么啊!再说了,我的功劳,凭什么谢他!”
“是,是,你的功劳,不能谢旁人。”崔琳却郑重其事起来,“桃子,谢谢你啊。”
桃子不由得一怔,说道:“你谢我做什么?又不是你欠我人情。”
崔琳忍不住又是一笑,桃子这才回过味来,忍不住与她笑闹一番。两个人说笑着下楼,只见镇西军的一队人马,正过玉晖楼往北去东内,领头的正是老鲍,桃子见了老鲍,却大惊小怪:“鲍大哥,你头发怎么啦?”
老鲍却笑嘻嘻摸了摸自己的光头,说道:“在坑道里让火燎的。”当下黄有义、赵有德、张有仁、钱有道诸人都围上来,七嘴八舌,向她们分说当日被火攻的惊险之事。
桃子听得赞叹不已,只是张有仁偏又多嘴,说道:“鲍大哥倒是没受什么伤,就是只怕这火燎过的头皮,将来不长头发了。”老鲍笑道:“不长就不长。”他语气轻松,钱有道却道:“那不行,鲍大哥若是不长头发了,将来被人认成和尚怎么办?”
张有仁与他斗嘴斗惯了,说道:“认成和尚又没什么不好,若是行路,还被礼让三分呢!”
“那咱们一群军汉,跟一个和尚混在一起,旁人怎么想?”
“咱们一群军汉,自然鲍大哥也是军汉,谁说光头就是和尚了?”
他们两个一吵起来,当然没完没了,缠七裹八,桃子早就从腰间革囊里取出一瓶伤药,说道:“鲍大哥,这个药你涂在头上,头发就会长出来的。”
老鲍忙接过去,连声道谢。桃子与崔琳都走出老远了,还听见身后张有仁和钱有道二人仍在高声吵嚷什么和尚军汉,不由笑着摇头。
崔琳从玉晖楼下来,问明了李嶷在何处,便让桃子先回去云光殿照看先太子妃萧氏,自己则朝含章殿去。果然含章殿后,只见镇西军各色人物,匆匆往来,皆是入城进宫之后,来向李嶷各种覆命请示的。
李嶷在含章殿偏殿之中。这里乃是前朝旧宫所改,虽是偏殿,但殿宇宏大幽深,此时门窗洞开,午后的阳光映进殿内。他匆匆处置了几桩要紧之事,一抬头见她进来,不由笑逐颜开。
她见他身上满是血污,脸上亦有污渍,知道他厮杀许久,便也不急着与他说话,先令人寻水盆与布巾来。被她唤住的人甚是机灵,不知从何处弄来一盆热水,他便一面洗脸擦手,一面与她说话。
听她说先太子萧氏暂且安然无虞,他才微微松了口气。她说起萧氏中毒之事,他不由叹道:“太子妃高义。”
原来萧氏有意毒杀孙靖,但孙靖狡猾多疑,饮食又特别注意,下手十分不易,若是一次失手,只怕再无机会。萧氏便托他寻得一种奇毒,这种毒药有一股花香味,发作得慢,不知是不是孙靖早有提防,还是中毒太浅之故,孙靖直到出城决战之时,亦无中毒之迹,反而是萧氏,被这种毒蚀入心脉,差点丧了性命。
她听他如此说来,方知萧氏中毒之故,两人不由唏嘘感慨一番。这时候正巧裴源命人送了午食来,说是午食,也不过是军中自携的干粮而已。他率军苦战一天一夜,早就饿了,接过来一看,除了四个炊饼,另有几片鱼鲊,他便将鱼鲊都递给她,她却摇了摇头,说道:“我不饿。”
“那也陪我吃一些。”
听他如此说,她便拿起一片鱼鲊,撕下一块,夹在炊饼里,却递给他。他着实饿了,一接过来,就咬了一大口,她这才从鱼鲊上撕下一小条,放在嘴里,细细嚼着。
他三下两下吃完一个饼,却扎煞着双手,等着她替自己包第二个饼。果然她见他吃完,就又拿起一枚饼来,撕开鱼鲊包在饼里递给他,他接过饼,心满意足地咬了一大口,含糊不清地问她:“你今天就留在云光殿吗?”
她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我让桃子留下来照料,我待会儿还是出城,回定胜军大营去。”
他不由怅然:“那我又有好多天见不着你了。”
确实,他还有诸多大事要忙,不说别的,入城之后,接管京都城防,安置大军,清理宫室,说不得,还要预备迎天子入城,太多太多事情了。
说话间,他已经吃完了第二个饼,她于是又包好了一个饼,递给他时却看见他手肘之上的血迹,不像是沾染的,倒像是从衣甲内透出来的,忙问:“这是怎么了?”
李嶷抬肘看了一眼,浑不在乎:“不知道什么时候擦伤了,没事。”
她却瞪了他一眼,立时遣人去问桃子取伤药,又令人重新打了热水,待解开他袖甲一看,伤口长约六寸,阔约半寸,伤口处皮肉绽开,都翻起来了,更显得伤口骇人。她不免气急:“这是擦伤吗?”
他笑嘻嘻的只是不说话,她仔细而小心地用布巾擦拭掉伤口旁的血污。血污早就凝结,她怕触痛他,所以擦得极是小心,正在那里一点点用湿布巾蘸去血污,忽听他道:“阿萤,你生气的样子真好看。”
她不免横了他一眼,说道:“尽说些混话,难道就为着这个,你故意惹我生气?”他却只是一笑,看她低着头,一点一点,细心地蘸去血污,心里只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和舒适。
那伤口既长又深,所以她仔细地擦了很久很久,才将四周的血污都慢慢擦掉,然后又轻轻地扫上伤药,另用干净的细布包扎起来。待一切停当,她抬起头,忽然发现他已经就那样歪靠在凭几上睡着了。
也不知道他到底多久不曾阖眼了,也许两天两夜?甚至也许更久。自从开始攻城,他身为主帅,自然是每日千头万绪,夙夜不懈,昨日城外苦战,又是一夜未歇。今日收复西长京,直入宫城,大局终定,她又在他身边,他终于放心地睡着了。
她轻轻地,无声无息地,小心地放下他的手肘。他身形高大,就这么歪在凭几上,睡得定然不甚舒服,但他眉眼是舒展的,坦然而安逸地就那样睡着了,长长的睫毛覆下来,遮住了眼下的一痕乌青。他大概好几天都没合眼了,熬得眼睛都微微凹进去了。太阳从长窗里照进来,光里飘浮着万点金尘,他的呼吸绵长而深重,是一个困乏太久的人,走了太远的路,经历了太久的厮杀,这时候终于能歇一歇了。这一刻真安逸啊,连她都想俯身也依靠着他,一起歇一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