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重阳(第8/11页)

连日多雨,城内壕沟积水盈丈,这下子掘通了地道,水涌进来,直冲得坑道里的人七零八歪,站立不稳。众人正在高兴的时候,忽然轰一声响,也不知道是何处发出,旋即泥沙夹杂着圆木石块顺着水直冲出来。原来他们好容易将地道掘过城墙,不想孙靖部下守军在城内看到壕沟水面漩涡,知道必是城外在挖掘地道,于是以圆木巨石堵塞,这下子,刚挖进去的地道又被壅塞堵截。

老鲍等人并不气馁,虽然被发现,但一旦坑道被掘通,那么城内堵塞只是暂时,众人大可再挖开,一时群情激荡,钱有道早就按捺不住,扛着铁锹冲上前去,三下两下,朝着坑道侧面挖去。过不多时,只听众声喧哗,原来这坑道又被挖出一大片破口,城内守军纷纷涌过来,但坑道狭窄,根本容不下许多人接战。一时镇西军众人据坑道而战,城内守军虽然可以守住洞口放箭,但却也不敢下坑道攻击。

正僵持间,忽然守军中不知何人生出一计:火攻。原本城头就备有菜油,便运来好几瓮油倾于洞中。虽雨停水退,但坑道之内仍有浅浅的积水,那油倾于坑道,皆浮在齐踝深的水面上。老鲍素来机警,忽闻到菜油气味,便大叫一声:“不好!”忙率着众人退出坑道,饶是如此,那油既倾入,点起火来,烧得何其迅猛!老鲍拼命督促众人快退,自己断后。黄有义等人逃出坑道一看,火已经一路烧到身后洞口,老鲍却不见踪影,吓得张有仁哇哇大叫“老鲍”,只差要抹眼泪,忽见一个浑身是火的人从洞口钻出来,众人连忙上前扑打,钱有道眼疾手快,连忙抱着那火人一起滚进积满雨水的壕沟。被积水一浸,那人衣上的火终于全都灭了,钱有道搀着那人爬上壕沟,果然乃是老鲍,幸得他没受什么伤,只是头发胡须被火燎去了大半,气得他指手画脚,在城墙下跳脚大骂。

城中守军伏在城墙上,见火攻奏效,老鲍诸人模样狼狈,不由哄然大笑。但到了第二天,守军可笑不出声了,因为城墙根儿前每隔数十步,便有木制的盾牌连绵遮掩,镇西军与定胜军的士卒便借着这遮掩挡住城上射下的箭支,挖掘地道。

令城上守军头痛的是,明知道这些挖掘,十之八九有诈,其中不过一两队真挖地道罢了,但若是放箭,只是射在盾上;若是不放箭,任由真的挖掘地道,那还了得?

到了夜间,镇西军与定胜军更是轮流歇息,挖掘不停,城上守军非但不敢睡,且若真的敢睡,只怕梦里听见的,都是挖掘地道的铁锹嚓嚓之声。

如此又过了两日,城中渐渐骚乱起来,坊间悄悄流出的谣言,却是说镇西军与定胜军合围势大,破城之日,孙靖便要举城自焚,令阖城百姓为自己陪葬,不然为何孙靖在城头屯了无数油料之物。城中人心惶惶,孙靖再三派人去坊间宣扬安民告示,亦是无用。孙靖明知此乃李嶷派人潜在城中使出的种种动摇民心之计,但苦无对策,只得令手下严查是何人传谣,捉了几个市井无赖当街斩了,也算是杀一儆百。

这日城墙之上又响起擂鼓声声,原来趁着老鲍等人挖掘坑道,吸引城内守军注意,镇西军早绕至西长京南边的延平门,全力用大木撞击城门。

裴源冒着箭雨,亲作前锋,只听巨木撞在城门之上,每一下便如同闷雷一般,直震得几乎连城楼上的瓦片都在簌簌作响。孙靖闻讯,火速派了心腹大将蒋纾前来此处支援,蒋纾一边指挥着人放箭,一边将带来的援军火速布置到两侧敌楼之上,盖因延平门内其实另有瓮城,所以蒋纾并不如何慌张。

正在蒋纾自以为胸有成竹的时候,突然城中骚乱起来,登高一望,原来竟是遵善寺走水,只见火光冲天,不仅遵善寺,连同寺旁坊间大片民宅亦燃了起来。

这么一来,城中自然就乱了,人人听信了谣言,以为孙靖真要放火焚城,顿时哭爹喊娘,扶老携幼,皆要出城逃命。孙靖一面派亲卫前去救火,一面弹压,但这个时候,定胜军亦从通化门攻城。孙靖知道今日之事不可善了,城中骚乱亦不可镇压,长叹一声,令人开启光化门,亲率诸部而出,直袭城西的镇西军中军,打算与李嶷一战而决。

李嶷听闻孙靖出城了,也不慌不忙,他早已着甲执剑,此刻正上马准备出营迎敌,便对谢长耳道:“去告诉裴源,孙靖出城了,不论我这里战况如何,绝不准他回头相顾,我只要延平门。”

谢长耳遵令而去,李嶷这里与孙靖接战,就在城外沣水之东摆开阵仗,因这里是个狭长的平原,所以摆成长阵,一面依沣水,一面依山。还未完全铺陈开,前军已经喧哗起来,只见孙靖来得极快,如同一把尖刀一般,直扎进阵中。

李嶷极为沉着,孙靖气势如刃,他却用兵绵密,一层层缠上去,乃是实打实的苦战。一个多时辰之后,谢长耳忽然闯了回来,禀报李嶷:“殿下,小裴将军已经破了延平门,定胜军也破了通化门。”

李嶷点一点头,他这里既然知道,孙靖处自然亦获知此等消息,毕竟两军阵后,各自皆有传递军情的飞骑来往不断,但孙靖毫不气馁,竟然越战越勇。过得片刻,忽然全军震动,原来孙靖竟然卸甲赤膊,手提马槊亲自上阵了。孙靖所率之师不由士气大振,一鼓作气,竟然令镇西军前锋阵脚微微动摇,有了一丝混乱。

李嶷毫不犹豫,吩咐左右,顿时镇西军中呜呜吹起号角,旋即整个军阵都动了起来。孙靖正厮杀得痛快,忽然镇西军前军如潮水般分开,当中杀出一路人马,当先一人骑着高头大马,手持雪亮银枪,身后数骑拥着几面旗帜,猎猎风中,依稀可见旗帜上“秦王”“镇西”等字样,看来此人便是李嶷了。

孙靖冷笑一声,奋力拍马上前迎敌,忽然闻得自家阵后骚乱起来,孙靖不由得回头一望,只见烟尘仆仆,大队人马自他阵后掠出,正是裴献所率的骑兵。

原来裴献将小儿子扔在延平门外不管不顾,竟然埋伏在此,预备抄他的后路。

孙靖这回头一望,不过瞬息间的事,身侧诸将见到裴献的旗号,皆是面面相觑,一名老将王效便出言劝道:“大都督,要不还是走吧。”

“天下之大,还能走到哪里去?”孙靖冷笑,“此刻便是决一死战之时。”当下再不言语,打马上前,亲自领军与李嶷对冲。

这一冲,两军相撞,便如犬牙交错,顿时血肉横飞,死伤无数。双方皆陷阵中,唯有拼力厮杀而已。

血水淋漓地落在草叶上,原上荒草被大军践踏,渐渐被踩入泥中,又过了片刻,泥上凝起一汪汪的血水。无数人倒下,亦有无数人挣扎而起,有人在嘶吼,有人在呻吟,死去的士卒空洞的眼睛望着天空,受伤的人勉力再起而战,裴献所率的骑兵便如绞盘一般,每次冲锋便绞杀无数孙靖后部士卒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