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伏中(第12/12页)
她的眉微微蹙着,梦里也是在忧心焦急,但幸好并没有醒,她的手上包着细布,手心里有无数伤口,那是那天她急切扶住他,抱住他,被箭簇上的倒钩刺伤的,他万分珍惜,万分心痛地捧着她的手,眼泪终于一滴一滴地落下来。
崔琳直到早晨的时候才醒,醒来就是一惊,因为她睡得太沉了,也太久了,一直到清晨的太阳晒到她脸上,她才醒过来。
她最开始的那三天三夜压根就没阖眼,后来李嶷总算缓过来一口气,她才每晚就在竹榻上迷糊一会儿,但是半夜总是会惊醒数次,每次醒来,总要去看一看他,甚至,试一试他的鼻息,她实在是太害怕了,怕他会随时离自己而去。
这几天李嶷的伤势又略好了一点,范医正说,鬼门关终于迈过去了,以后就是慢慢调养了,她心里一松,到了下半夜的时候,竟然睡着了,而且,一次也没醒。
她一醒就往床上看去,却只看到床上空空如也,她心里一急,几乎是踉跄着扑出去,床上真的没有人,褥子也是凉的,她茫然地站起来,十七郎呢?她的十七郎呢?
李嶷正在灵堂里,这灵堂,是谢长耳带着人布置起来的,他就知道谢长耳一定会在秦王府里,替老鲍他们,替他们的同袍,设一个灵堂。他觉得还好,虽然自己受了伤,但是脑子还没变得不灵光,只一想,就猜到了这灵堂会设在何处。
就在从前老鲍他们住的院子里。
他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到这灵堂里来的,反正从半夜到清晨,一路上他歇了无数次,几乎走一步都要歇一歇,每次坐下来,几乎都好像站不起来一样,眼前发黑,金星乱迸。
但他还是走到这里来了,谢长耳把这里布置得很好,很干净,也很安静,素白的灵幡,牌位前燃着香烛,他就在牌位前坐下,老鲍不会见怪的,大家都是兄弟,他实在是没力气行礼了。
灵前供着一坛酒,他攒了好半天的力气,才爬起来拿着碗,摇摇晃晃,倒了一盏。
第一盏,是要敬死去的所有同袍,他将酒倾在了地上。
第二盏,他是要敬小黑的,也倾在了地上,虽然它从来不喝酒,只是爱吃豆料。在天上,老鲍也会把它照料得很好吧。只是,可惜了小白。
想到小白,他心里就像刀割一般,心想,小白从此就孤伶伶一个,可怎么办啊。
第三盏酒,他慢慢地自己饮了。
从此之后,他少了好多兄弟,也少了好多友人,他的心空了一大块,再也填不满了。他忽然呛了一下,喷出一口血来,直喷得那酒盏里一片殷红。
他指上无力,酒盏再也端不住了,人也倒了下去,他倒在地上,无力爬起,却看见门外檐角边,忽然慢慢旋转着降下一个竹蜻蜓。
紧接着,又是一个竹蜻蜓,一个接一个的竹蜻蜓慢慢旋转着降下,无数个竹蜻蜓从天缓缓而降,像是一场青雨。
他一时看得痴了。
阿萤走过来扶起他,跪坐于地,将他揽住,细心地给他擦拭着嘴角的血迹。
她说:“你知道,我不信什么神佛,也从来不许愿。可是你昏迷不醒的时候,范医正说你伤得太重,可能永远也醒不过来,那时候,我宁愿去跪拜这世间所有的神佛,无比虔诚地许愿。你说奶娘说过,如果有什么心愿,便放一个竹蜻蜓,等到竹蜻蜓落地的时候,心愿自能实现。这里每一只竹蜻蜓,都是你还没有醒的时候,我坐在你床前削的。”她的眼中含泪:“你说过,为了我,再傻的事情,你还是愿意做的。十七郎,为了你,再傻的事情,我也是愿意做的。”
他怔怔地看着她,她伸出双臂,搂住李嶷:“十七郎,哭一场吧,痛痛快快哭一场,然后,为他们,为所有人,好好活下去。”
他将下巴靠在她的肩上,泪水潸然而下,她将下巴也靠在他肩头,泪水也滚滚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