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大寒(第13/14页)
她心中懊恼,心想这算盘不买不行了,明日自己一定去买一把大大的算盘,不,还是买一把小小的算盘,叫他跪着膝盖生疼。
第二日他要上朝,起得极早,她没睡够,兀自拥被高卧,懒得起来送他,只跟他说:“我今天想出去看看父亲。”
“行啊。”他整理好了衣冠,俯身在她脸上吻了一下,“那我回头去接你。”
偏这一日事情多,散了朝之后,三省六部又各有议事。因为开春了,吏部照例要调配天下州郡官员,又要准备春闱开科取士。工部要重修永济渠,这可是关系到关中粮道的命脉所在,又是极其浩大的工程。而户部因之前打过几次大仗,后来又安置裁军,还有无数窟窿,不过是拆东墙补西墙,又为去年江南道大旱,要减租庸调,重修永济渠之事,户部希望压一压预算,但工部认为,事不宜迟,若入暑之后洪水泛滥,只怕永济渠难以支撑,到时候别的不说,两都首当其冲,难道要叫两都百姓并天子群臣都饿肚子吗?兵部自不用说了,千头万绪,堆积如山。就是礼部,还有天子的春祭、先帝的祭祀种种,不一而足。
等到黄昏时分,小山一般的奏疏才下去了一半,只得明日再议。
李嶷好不容易从六部各种事务里头脱身出来,将太子的仪仗都遣回了东宫,自己轻骑简从,准备去燕国公府,行到半路,忽见街边有卖卤羊头的,想到崔倚爱吃此物,于是买了两只。那人见他衣着华丽,还带着仆从,且买这羊头一买就是两只,连忙从热腾腾的锅里捞出来,用油纸包了,捆扎结实,不令漏油,又问道:“郎君还要些别的吗?咱家的卤羊肝也做得好吃,左右街坊都知道。”
李嶷见锅中还卤着鹌鹑,想到此物下酒极佳,说不定晚间要陪崔倚饮酒,便又要了几只,一并用油纸包了,这才往燕国公府来。谢长耳早就熟门熟路,一到了门上,张望一下,说道:“太子妃的马还在这里,桃子的马也在,她们还没回去。”
自崔琳嫁入东宫,桃子便有了个女官的名头,方便出入,但她常常来往于东宫与燕国公府之间,所以她的马就系在门内的马厩里,今日想必也是她牵了马去接的崔琳。
李嶷一望,果然是小白与桃子的马都系在槽边,小白好久没见他,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手掌,甚是亲热,他想到小黑,心中酸楚,又摸了摸小白的额头。忽然燕国公府里一个人迎出来,此人他也认得,原也是崔倚麾下的大将程瑙,朝他叉手行礼,叫了一声:“殿下。”
“太子妃呢?”李嶷问道,“国公可安好,我带了些吃食来,与他下酒。”
程瑙面露讶异之色,说道:“太子妃午后就走了,跟国公说回东宫去了。”
李嶷转头就吩咐谢长耳:“派人回东宫去,看看太子妃回宫了吗?”又问程瑙:“张㓽呢?”
“是张将军送太子妃回宫的,他们是坐车走的,所以没有骑马。”
李嶷不知为何,心里一沉,问道:“国公呢?我进去拜见一下。”
及至见了崔倚,李嶷倒是满面笑容,也不提别的事,只将卤羊头并鹌鹑拿出来,崔倚果然欢喜,翁婿二人说了片刻话,派回东宫的人已经匆匆折返,谢长耳闻得回报的讯息脸色也变了,连忙上前,附耳告诉李嶷:“太子妃殿下并未回东宫。”
李嶷颇沉得住气,只跟崔倚说忽有一桩要紧的公事要去处置。崔倚也丝毫没有起疑,他常年军伍,对各种突发之事司空见惯,何况如今李嶷为太子监国,他大病初愈,精力也颇有几分不济,于是笑道:“不留你了,你快去忙吧,得闲跟阿萤回来。”
李嶷答应着,待得一出燕国公府,立时吩咐:“叫裴源来。”又道:“闭九城城门,叫左右龙武卫将军都来见我。”
后一道命令非同小可,尤其裴源赶到之后,听闻已经关闭西长京九城城门,不由倒吸一口凉气:“殿下……”
“一定是出了事,”李嶷不假思索,“阿萤不会一声不吭,既不在燕国公府,又没有回东宫。”
裴源道:“或是在路上耽搁了……”话说到一半,他自己也并不相信,深知崔琳素来的脾气,若真的是有事路上耽搁了,定会派人告诉李嶷。
李嶷忽想起一事,问道:“我曾让你追查柳承锋呢?有没有什么线索?”他这句话一问出来,裴源不由得脸色大变。
原来李嶷病得最沉重的时候,大理寺报了柳承锋伤重身亡。正逢李嶷在雨里跪得太久,吐血之后人事不省,性命垂危,裴源守在他床边,寸步不敢离,哪顾得上别的,偏那时京中正闹时疫,狱中亦死了好几名犯人,当天大理寺就将柳承锋等人的尸体都烧了,事后裴源将此事告诉李嶷,李嶷叫他悉心追查,总觉得事有蹊跷,但柳承锋既已死,又能查到什么呢?
左右龙武卫将军都已经到了。自两王之乱后,禁军首领都是李嶷亲自挑选的人,此刻九门既闭,于是闭城大索,将禁军全部派出去,每家每户,一寸一寸地细搜。
如此动静,自然是瞒不住任何人的,裴源问道:“若是陛下问起来……”
“就说城里混进来了奸细,所以要细细搜捕。”李嶷说道,“若是陛下再追问,就叫他来问我。”
事实上,皇帝很快就知道九门已闭,太子调动了禁军,据说奉旨亦不得出城。他不由得又惊又怕,他心中明白,自己对待这个儿子不算太好,几次三番叫李嶷难堪,但偏偏又只剩了这么一个儿子,不得不立他为太子。此时听闻如此,不由得慌了神,连忙召来了顾相。
顾祄听了事情的首尾,安抚皇帝道:“太子殿下不是说,城里混进来了几个奸细,所以要细细搜捕吗?”
“可不是这样。”皇帝哭丧着脸,心里明镜一般,“顾相你想想,什么奸细,当得连夜要关闭所有的城门,调动禁军搜捕……这哪里像是有奸细……”
顾祄安慰道:“陛下既然不放心,那就召太子来问问即可。”
皇帝一想也有理,便叫身边的袁常侍去召李嶷进宫。
李嶷此刻心中一片冰凉,禁军闭城大索,竟然搜出了张㓽的尸体,被藏在一座油坊里,本来已经面目全非,唯因如此,更加可疑。禁军搜出来尸体之后,立时调了刑部的老仵作来查验,不过半个时辰,就勘出了他的身份,并他致命的一处伤口,竟是为揭硕弯刀所伤。
李嶷心知不好,如今张㓽既死,阿萤与桃子下落不明,只怕凶多吉少,于是下令宵禁。这下子城中百姓也惶恐起来,之前打仗的时候,才会宵禁,如今太平时日不知为何如此。但禁军一声令下,巡城金吾齐齐出动,关闭每一道坊门,偌大的西长京,几乎是在瞬间就安静下来。李嶷一面亲自带人在城中搜索,一面将天下兵马大元帅的金牌交给裴源,由他出城去,布置西长京方圆五百里内所有的州郡设卡细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