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3/4页)
当年怎么了?不想当年还好,一想当年,心里就百味丛生。
也许还是不去见他好。
不,一定得去,这是工作。
但,非得要这时候去吗?等雨停后再去不行吗?不行!这场雨要下到明天,也许明天都停不下来。你搞气象你还不知道?这是五十年来少有的一场特大暴雨,它要持续三天三夜。等它停了黄花菜都凉了。到时,你可能连这点激情都没了。但你见了他一定不能冲动。
她一遍遍地告诫自己。
去跟他好好地谈,把自己的想法和盘端出。当然,你一定要明白,主要是为工作,不为别的。你这样拼命地强调工作,好像除了工作,还有别的似的。
还有什么?她问自己,把自己一下问住了。
当苏晴举着一把雨伞出去时,一股巨大的力量向她裹挟而来,几乎将她淹没,几分钟的工夫,身上全湿透了,连裤脚都滴着水:落汤鸡,她想不出更准确的词来形容此刻的自己。
外面的雨声把整幢楼衬托得静悄悄的。她急急地走到三楼,脚步匆匆,但鞋底踏在水磨石上,居然没什么声音,也没遇上一个人,如梦境一般安静。
门是虚掩着的,似乎告诉你,主人就在里面,但你得敲门。
正准备伸手敲门时,心“怦怦”地狂跳起来。她把碰到门的手又缩回来,生气地问:你这是干吗?心慌什么?不是说好,不为别的,是为工作吗?那好,做一个深呼吸,都说这样能缓解紧张。可问题是你干吗紧张呢?
都怪“太白一号”,不然,她决不来找他。这段时间,她一直躲着他,不想见他,就是面对面相遇,她也低着头绕着他走。有几次,他主动找她说话,都被她搪塞过去了。有什么好说的?他们之间,除了工作上的交往,除了任务,还有什么别的交往吗?没有。
她用指关节轻轻叩了叩门,不知是下力轻了,还是外面雨声太大,里面没回应。难不成他不在?那她也得进去是不是?她正这样想着,门打开了,像是自己打开的。当四目交投在一起时,不由得都愣了一下。
他没说话,而是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一番,摇了摇头,然后从门边衣帽钩上取下毛巾,递给她。眼神里含着命令。
她接过毛巾,拍了拍挂在身上的雨水。可雨水早已渗进衣服里了。
要紧吗?要不让小刘的车先送你回去换身衣服再来?
没事。她回答得挺干脆。
他伸手接回毛巾,把它重新挂上后,才指着旁边沙发说:你坐吧。然后,他要去关门。
她身子挪出去一点,不让他关。她也不坐。她用不着坐。她只想把话说完走人。
他看出了她的意思,又摇摇头,“嘿嘿”地干笑了笑,说这雨够吓人的啊!
她说,不吓人,还能发射“太白一号”呢!
他又笑,看来苏主任已经为“窗口”的事操起心来了。
操心?我操什么心?我是别人怎么下命令,我就怎么执行。要操心也是瞎操心。她的眼睛一直盯着外面的雨。
有你们操心,“窗口”就不成问题了。我对你们有这个信心。
可我没信心!这次和以往真的不一样。她一脸严肃。
这时,风向突变,雨丝便斜着身子从微开的窗缝里,哗地一下蹿了进来,全都泼洒在办公桌上。他赶紧过去把那扇窗子关上,边拿起抹布擦了擦桌子,边对她说:你能听我一句话吗?你先回去,要不然你会感冒的,我们再找时间另谈吧。
她心一软,眼里莫名其妙地生起一层水雾,浮在眼球上。她真想听他的话,先回去换衣服,下次再另找时间和他好好地谈一谈。她真想有这么一次。她感觉眼里的水雾慢慢凝成水珠,快要滴出来了。你这是干吗?你不是告诉自己找他就谈工作!是的,是工作。她这样想着时,眼前晃过另一个女人的影子,正用一种微弱的毫无光彩的眼神盯着她看,她被盯得心里“咯噔”一下。不!她晃了一下头,仿佛要把那个影子晃出去。接着,她说,我哪敢再占用您宝贵的时间,我只是有几句话,说完就走。
他看着她。他知道这会儿说什么都没用,只好依着她,让她说。
我是来告诉您,我们真的能力有限,您交给的任务可能完不成。
他收起脸上的笑,不再看她,而是把脸转向窗外,看着外面的雨,过了好一会儿后,他才转过头,说:这可不像你苏主任的性格。
她说,是不像,不过这次情况不同。
这次有什么不同?不就是雨季嘛,它又不是今年才冒出来的。他有些恼火。
她才不管他恼不恼火,仍按自己的思路往前走。她说,照你说的,这个雨季对“窗口”没什么影响是不是?
我知道你们有困难。但总不能因为有困难,“太白一号”就不发射了吧?!
近期就是不可能发射,她说,因为天气不允许。
他的声调不觉间高了一些:我管不了天气,天气是你们的事情,我知道我只能服从命令!
服从命令,也得尊重科学,尊重客观事实。她的声音也跟着高了起来。
我是军人……我会尊重客观事实,我在尊重客观事实的基础上完成任务!他说完,手在空中劈了一下。如果她没猜错的话,应该是拍桌子的动作,但正准备拍下去的时候,却变成了空中劈砍,没挨着桌子。
但她还是愣住了,似乎听到很响的拍桌子的声音。
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便将桌子上的水杯端了起来。是透明杯,能看见里面飘浮的茶叶。绿茶,尖尖的嫩芽。他并没打开杯盖,而是说了声对不起!然后又看了看她,软下口气体谅地说:是啊,我知道你们有困难,但谁没困难?你说说看?
别人的困难与我们无关,对我们来说,不尊重科学,不尊重客观规律,我们没法工作。在这个季节,我们不能给你一个准确的“窗口”。
水杯里似乎有气,打开时“嘭”地一响。他看了看,没喝,又盖上。但茶香已飘了出来,淡淡的清香在雨水的土腥气中弥漫。他没说话,好像不知该说什么好了,便在桌子旁踱了两步,才转过身,用一种极其恼火又极其克制的声音对她说:苏主任,你别拿什么科学和客观规律来当挡箭牌好不好?它们不是为人服务的吗?你说你们哪次没做好?不都做得好好的吗?!
苏晴头一歪,说,以前做好,不等于这次就能做好。你看看老天爷什么态度吧?谁能跟老天爷作对?
他背着手,踱了两步,又转过身,看着她。她知道他已经很生气了。他是个说一不二的人。他非常不喜欢那些工作还没做,就推三阻四,找这理由那理由讲这条件那条件的人,真的,不喜欢!他对她已经尽量压住火气了,但难免露出一丝愠色:就是老天爷作对,老天爷也不是铁板一块,它总有变化的时候,“窗口”总不会老关闭吧?再说,“窗口”没困难,要你们这些人干什么?你们的工作不就是保障“窗口”吗?遇到一点困难就推给老天爷,这还算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