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头扎进雨里的苏晴,当然不会注意,隔墙有一双关注的眼睛和倾听的耳朵。

这是一座六层高的办公楼。上世纪六十年代末,它可是最漂亮最豪华的建筑,风光了很多年。红砖色,无论在哪个季节,都给人醒目、温暖、古朴的感觉。它从外表和里层,经过无数次的改造,包括办公用品,都可以算得上与时代同步了,唯有各房间的布局和楼板隔墙,怎么改,都不可改变。房间小,隔音效果差,这是谁都没办法解决的事情。所以,相邻间办公室只要发生一点事,很快就有“新闻联播”的效应。

隔壁那点动静,没跑出吕其副总师的耳朵。他不是故意要探听别人的隐私。只是别人有隐私,又不回避的话,他还是有兴趣听一听的。当隔壁那两个声音响起来时,他特地把门打开一条缝,直到摔门声出来后,他才轻轻地将门掩上。

这女人,为什么要冒着大雨跑他的隔壁发一通脾气?上午那一场还嫌不过瘾?这会儿她还摔人家的门,真是够厉害的呀!特别是这个人刚和老婆离了婚,而这个敢摔他门的女人,又是这么一个被全基地的人公认为“基地之花”的女人……

想到这里,他意识到自己可能想多了,想歪了,也许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仅仅就是为了工作。

你上午在会上站出来支持她,也是为工作吗?

当然是的。他回答得似乎很理直气壮。

“太白一号”挑这个季节发射,大家的日子都不会好过,甚至可能还要冒一冒风险什么的。这可是雨季。看看外面昏天黑地的雨吧,这哪是好兆头?还不知隐藏着什么凶险呢!不然,苏晴搞了这么多年的气象,为了一个“窗口”,不顾上下级身份跑来跟他闹?她肯定是预感到什么了。这女人对天气的预感,比谁都准。你支持她,肯定错不了。不过,你的支持令隔壁老兄心里不舒服这也是肯定的。

可你管他那么多呢?你支持得又不是没道理。

苏晴呢?苏晴会领你的情吗?

这是肯定的。你已经看见她回给你的微笑了。

想过这些,吕其站起来,想去办公室转一圈,看一看大家对那个摔门声会发表什么高论。但吕其一出门,便听到于发昌说话的声音,迈出去的半条腿又突然收了回来。

于发昌进来的时候,马邑龙正坐在沙发上喘粗气,他被苏晴那意想不到的摔门动作戗得够呛。这个苏晴,她怎么说发火就发火,说摔门就摔门?这段时间——对,有多长时间了?自从他和凌立分手后,她就没再理过他,看见他就躲,有意识地躲。他主动找她说话,她也不冷不热的,好像他要对她怎么着似的。

今天下午,她主动找上门来,他以为这是一个解开疙瘩的机会,可没想到话没说三句又顶上火了,态度跟上午一样没好气,别扭着。这一天就来了两场。真不知道她是咋啦?

她的脾气,他当然领教过多次。但只是因为他始终觉得自己这辈子欠着她,也就不跟她计较了。你想,如果第一次不遇见她,不把她领进这道门槛;领进这道门槛后,如果不撮合她嫁给司炳华……这一切的一切,假如……是的,没假如,他知道没假如。可是,假如这些都没发生,她肯定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这人的事啊,比发射卫星难多了。发射卫星只要严格按质量达标:组织指挥零失误;技术操作零差错;设备设施零故障;任务软件零缺陷;数据误读零遗漏——做到这五个“零”,准能把它弄上天。这人呀,没个标准,别说做到五个“零”,做到一百个“零”都不成。

他知道,“窗口”问题只是导火索,肯定还有别的不愿明说的事情藏在里面。那会是什么事呢?他想他猜死都不可能猜得出来。他便想到了医院的妇科医生乔亚娟,她是苏晴的密友,她应该知道的比他更多。对,得抽空给乔亚娟打个电话。

于发昌一进门就明知故问,刚才谁在你这儿闹啊?

马邑龙故作轻松地笑了笑:你都听到了?

于发昌用手指轻轻地敲了敲桌子:我就听到你这“哐”一声巨响,够吓人的。

不至于吧,马邑龙眼睛盯着于发昌,这点儿动静能吓着老兄你?他猜着这位老搭档会过来,拿他寻开心,索性坐直了,拿出一副架势准备应战。

全基地的人,都知道他俩是“黄金搭档”。曾经一个是发射站站长,一个是发射站政委。一个主行管,一个主政工,两人分工明确,配合默契,把自己分内的工作干得有声有色,把发射站的领导班子带成了全基地团站中团结最好,战斗力最强,气氛最好的一个领导班子。他们自然也齐头并进,直到今天一个成了基地副政委,一个成了基地副总指挥。

于发昌故意走到门边仔细地查看那扇刚被摔过的门,说没事,这门还挺经摔!

是啊,它跟我一样皮实。马邑龙自我解嘲。不过,你别幸灾乐祸,下次就该轮到你了。他看着于发昌一脸诡笑,又补充道。

绝无这种可能!于发昌劈了一下手。

老于,那个会非得晚上开啊?马邑龙站起身想把话岔开。他指的是晚上那个会,商量技术阵地到发射场那条道路改建的事。因为常委里有人去参加地方政府的一个抗洪救灾会议,人不齐,只好搁到晚上去了。

于发昌偏不上当,继续说,我看这事,有点意思。

马邑龙明白“有点意思”是什么意思,就更不想让他往下说了,把手摇了摇。

于发昌不理他,只顾沿自己的思路往下说,这女人要是冲谁发脾气,就是对谁有意思,脾气发得越勤,就越有意思,这你还不懂?

你老于又开始胡说了,一关门你跟我就没正经话。马邑龙假装恼怒,行了,你别替我自作多情,人家是冷是热我心里有数。马邑龙重新回到沙发上。

于发昌笑了,有数就行,那我们静候佳音。

他忍不住也笑起来:佳个屁!还是把你那些多余的精神头,用到正事上去吧。

于发昌说,我关心的就是正事,是排在“太白一号”之后的第二号正事。

他说,你还正呢,打从进这道门,来的全是邪的,一句正话没有。

于发昌说,这可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他又站起来说,得了,把你那点好心留着多善待胡眉吧。我看咱们这些人,就你们能善始善终。

于发昌得意了,说那是当然。

马邑龙说,当然什么?那是人家胡眉好。

这话我爱听。我这憨人自有憨福,摊上了,挡都挡不住。哎,老马,这话题明明是从你这开始,怎么绕来绕去绕到我身上来了?还是说说你吧,刚才到底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