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第2/7页)
罗顺祥又傻傻地看着她,点点头。不过,那会儿,他心里甜极了,也感激刘紫樱对他的信任。他心里清楚,以他的家境,肯定娶不起媳妇。刘紫樱不嫌弃他,让他感动。但感动之后又心生茫然:她看上你什么?就因为学习成绩比她好?可在那时候,光靠学习成绩是没用的。你真会有什么出息吗?吹牛吧你!他把自己两条腿都想软了。
刘紫樱看透他的心思,说,等我们高中毕业,让我大姐推荐你去上大学,或者去当兵,离开农村,你就会有出息。
这句话让罗顺祥有了信心。不是对自己,而是对刘紫樱的姐姐。自己上高中,已领教她大姐的能量。
但人算不如天算。高中毕业那年,时代变了,国家也变了,高考也恢复了,大学要凭真本事才能上了。这对罗顺祥无疑是个福音。但恢复高考的第一年,罗顺祥运气不佳,居然在考试的那一天,发起高烧,进考场后只考了一半,就晕过去,自然名落孙山。刘紫樱差得更多,拿到数学考卷时,如同看天书。于是,她做了明智的选择:自己放弃,力保顺祥明年过关。这一年,罗顺祥进了复习班,学费什么都是刘紫樱大姐替他掏的。连他的父母,都觉得欠着刘紫樱家人一大笔人情还不清了,见到刘紫樱家人就跟见大恩人似的。不过,对罗顺祥来说,刘紫樱的大姐确实也是大恩人。所以,这么多年,每次回老家的第一站一定是大姐家。
罗顺祥知道,自己真正欠刘紫樱的不是钱,是别的,是他这辈子也还不起的。
现在回头再看刘紫樱,她哪是一般的农村姑娘,别看她学起数学来一塌糊涂,但论动心机,她每走一步都跟掐算过似的,那几年,罗顺祥哪一件事不是她刘紫樱拿的主意?包括他报考的志愿,都是刘紫樱让他填的。那会儿,他哪里敢填北京大学?他觉得北京大学跟登天一样,做梦都不敢想。刘紫樱说,你就填,你也许真能登一次天哩!他还是没信心。说,我能上贵州大学就烧高香了。刘紫樱硬是逼他填北京大学。真不知她哪来的这份信心,比他自己还了解自己。她替他下定决心后,对他说,今年考不上,我们明年再考,考一辈子,我都陪你。说完,脸又一沉,一朵阴云浮了出来,神情黯淡地说:“只怕你考上了,人高了,嫌弃我没文化了。”罗顺祥说,“怎么会呢!我们都这样了。”刘紫樱也很有底气地说,“是的,我们都这样了,你想反悔也不行了。不然,你得还我姑娘身。”听得罗顺祥心里咯噔一下,这他哪还得起呢?!
这一切是不能怪别人的,完全怪自己意志薄弱。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只要看见刘紫樱进来出去,胸脯前像塞了两只暖水袋似的在他眼前晃动,嗓子就发干,眼就发直。刘紫樱觉察后就打他一巴掌,骂他脑子长歪了,不好好学习。于是,他红着脸,低下头去,再趁刘紫樱不注意,偷偷抬头看她一眼,发现她居然脸比自己还红!但他们之间那会儿也就到这个程度,直到高考结束,事情才来了个天翻地覆。
那天,他去她家,远远就嗅到一股好闻的香气。是刘紫樱在洗头。整个村子里,只有刘紫樱家用得起洗发水。他也是第一次看见起这么多泡沫的东西,眼前白花花的,闪得他眼睛发晕。她让他先到房间坐一会儿,他就进了她的闺房,板壁上全用新报纸糊过,桌上的玻璃台下压着照片,有家人,有同学,他盯着看,可脑子里什么都看不进去。刘紫樱洗完头了,脸上脖子上挂着水珠,拿一条毛巾让他帮她把头发擦干。他接过毛巾照她的话做,离得太近,她身上洗发水的香气,一股子一股子往他脸上扑,他像被电击一样,愣住不动了。
她手伸过来,打了他一下,紧接着,后面发生什么,他已经记不住了。他感觉自己的记忆在那一刻模糊了。只记得那会儿比看见一碗诱人的红烧肉,还馋人。也不知她怎么把他拉进怀里,把他的手捉住往她身上最柔软的地方放的。他的手刚挨着它们,又猛然地缩了回去,像被烫着似的,但她又捉住把它拿上去,说,它们是你的,都是你的。接着,她主动把衣扣解开,袒露出白花花的胸脯。那一瞬间,他感觉这次是被高压电击中,整个人都晕了。她拉过他,用手指轻轻地抚摸他的颈背。她是那么的温柔,他从没感受过这种温柔,由不得要把头埋下来,埋进她的乳“沟里”,就像一个婴儿向往乳汁一样,他嗅到了一股甜香,一股野草莓的甜香,现在,在他眼前晃动的不就是熟透了的野草莓吗?他张开嘴,把它含进嘴里。这时候,他觉得她身子也在发颤,而他却像个无家可归无依无靠的孩子那样不安宁,想哭喊起来。她把他拉到床前,一起倒了下去……
说真的,他还没完全清醒,刘紫樱突然拿出一张字条,递给他,让他签字。他一看,则愣住了。刘紫樱解释说,我不是不信任你,我这么做,是给你压力,也是给我压力,万一要是你考不上大学,我也不能离开你是不是?有了这个,我们不论谁再多长一条腿也别想跑掉是不是?当时,他对自己前途未卜,究竟怎么样还不知道呢;再说,刘紫樱说得不是没一点道理,是给双方压力。于是,他没犹豫就给自己画上名字。
那字条是这么写的:
我们已是夫妻。谁都不许反悔。谁先提出反悔,谁就赔偿对方一万元人民币。
以此为据。
(其中还有两位证人)。
后来,罗顺祥越想越不对劲。那是什么年代,全国有几个万元户?她怎么会有这样的经济头脑?怎么知道拿这样一张字据来束缚我呢?不仅让自己签上名,又让两位证人也签上名,一位是大姐,另一位是大姐夫。直到正式结婚那个晚上,她才宣布字据作废,并当他的面撕毁。
刘紫樱问过罗顺祥,娶她前是不是有过动摇。罗顺祥说,我哪敢啊?
刘紫樱也很有把握,你当然不敢。
但唯有罗顺祥自己清楚,上了大学开了眼界后,他还真的思考过他和刘紫樱的关系问题。那几年,两家人都催他们早完婚,怕夜长梦多,担心他地位变了,心也跟着变。人都是现实的,罗顺祥也一样,他不能不考虑将来,甚至考虑到后代,他毕竟跳出了农村,再讨一个农村的老婆,未来的家庭等于有一半还在农村里,他们的孩子,仍是农村户口,老婆孩子都进不了城。这些问题他一点不想也不现实。他觉得自己的心思比过去活泛多了,心里好像有一池未名湖水,摇来晃去。奇怪的是,他只要一摇摆起来,不多一会儿,刘紫樱就会冒出,拿着那张字据来,告诉他,别做梦,你甩不掉我的,不信你试试!他相信她说的话,说到做到。她说把天捅个窟窿,她就能捅个窟窿。况且,她身后站着比她还能干的大姐。另一个原因是,他挑不出刘紫樱什么毛病。她不仅是对他好,对他的家人都很好。罗顺祥下面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当时都在上学,学费全是刘紫樱想的办法。父母有病,也是她带着到县城医院去看病。她的未婚妻身份、儿媳身份、嫂子身份早已既成事实。况且,更要命的是你睡过人家,你让人家怎么嫁人?哪个男人还会要她?再说,人家对你有恩,人得讲良心吧!只要想到这里,他就叫自己打住,老老实实地做人家丈夫吧!他告诉自己,刘紫樱除了人长得像冬瓜一点,其他没有什么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