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第4/7页)

山下的人肯定也在为他们着急。怎么搞的?越到关键时刻越出错。要是提前半小时下山,起码在天黑之前,能到半山腰。这会儿后悔也晚了。

这时候,一阵眩晕向苏晴袭来。脑壳的胀痛几乎和心跳同步,是那种一跳一跳的疼,不留意好像要炸开,然后炸成碎片掉在自己的脚下。她一声声在心里提醒自己坚强,一声声在心里默念“司炳华”的名字。以往,每遇到困难,他总会帮自己一把,就像那次崴了脚困在山上一样。现在,在无边的黑暗中,她能从冥冥中感觉到炳华的存在。于是,她的情绪慢慢变得平静。她甚至冲着漆黑的雨夜微笑一下,给自己壮胆,冰冷的雨滴落到脸颊上,又从脸颊下滑,掉到地上,她知道,这些雨滴,会成为水汽,一点一点地蒸发,重新回到天上,变成云,要不了多久,又酝酿成新的一场雨,从天上再落下来,又重新回到人间,它们总是这样循环往复,延续生命。人,也像雨一样吗?人,一旦离开这世界,能再回来吗?到了那一天,当你也去了另一个世界的时候,能遇见炳华吗?你当然可以。苏晴这样想着时,觉着雨不再冷了,好像还有一丝温热,难道雨也有体温吗?她不知道,这会儿,她在流泪。

她默默地流泪,泪仿佛变成一行行诗,一行行布兰迪亚娜的诗:

……

我是最美的女人,因为你

去了远方,而我正在等你,

你也知道我在等你。

我是最美的女人,我懂得等待

并且正在等待。

空气中弥漫着蓬勃的爱的气息,

所有的行人都在追寻着雨,为了感受那种气息

在这样的雨中你会闪电式地坠入爱河,

所有的行人都成了恋人,

而我正在等你。

唯有你知道——

我爱雨,

我狂热地爱雨,

疯狂的雨和宁静的雨,

处女般的细雨和女人似的暴雨……

哦,布兰迪亚娜,你多懂我呀!就像是为我写的……

当气象中心的人向马邑龙报告苏晴等人被困在黑呷山上没有回来时,他正要去饭堂吃给加班的人准备的夜宵,一听黑呷山三个字,他身上像被浇了汽油,“轰”地点燃了:怎么搞的,让一个女同志带人上山,你们这些男人干吗吃的?

罗顺祥蔫蔫地站在一旁,马邑龙真想狠狠数落一顿,马上又意识到现在不是发火的时候,现在要冷静,救人要紧!就又忍下了,换成这样一句话:还不赶快回去准备,马上组织人员救援!

罗顺祥那边一转身,马邑龙的脑子也飞快运转起来:组织人员上山拉网式寻找;使用红外监测仪。这也是因山区地形复杂上级配备下来的监测装备。它可以随身携带,像台摄像机,无论多黑,能在一百米远的直线距离进行监视,对移动物体会主动跟踪;再就是派人去调来发射场的探照灯。

方案布置下去后,马邑龙立刻驱车前往上路,雨没停,雨鞭长长短短地抽在风挡玻璃上。路面上积满了水,车轮像被黏性很强的胶粘住,吃力地沙沙地挣脱着往前跑。真见鬼啊,每次下大雨就会出大事,上次炳华出事那天,天突变,大雨铺天盖地,这次又是,而且还是她!……如果那样,小鱼就太可怜了,他不敢再往下想了,只是催促司机把车开得再快点。

这会儿,罗顺祥也带着气象中心的人心急火燎地往黑呷山赶。

他觉得自己窝囊死了,特别是今天。如果苏晴他们真出了事,那他这辈子就再抬不起头了,想想看,你一个大男人,让老婆反锁在屋里一整天,没法去上班,结果让几个女人上山去检修设备,最后出了事故——谁说起这事儿,不羞臊死你?想到这里,他已经不是气恼,简直开始恨起刘紫樱来。

大半天时间里,隔着一道上锁的门,两口子一直对峙着,任凭罗顺祥磨破嘴皮子刘紫樱就是听不进,她已钻进了牛角尖,想让她出来可不是件易事。她早已认定,在这个基地只有苏晴对她是个威胁。她用她从娘家传下来的提防住狐狸精才能看牢男人的理论来论证这个威胁,越论证越觉得有道理,在别人看来这十分可笑,而她自己却坚信不疑。她不容罗顺祥辩解,他一辩解,她神经就像受了刺激,马上歇斯底里地发作一番。更让罗顺祥担心害怕的是,不知道她还会做出什么不理性的事来。

也怪自己。罗顺祥想。

年轻的时候,他常写日记。有几篇日记里,描述过苏晴。的确,他很欣赏苏晴。对她的那样一种不动声色的美,从骨子里往外溢出来的那样一种气质,和山涧淌下来的清流一样,给人以清澈、宁静、平缓,美丽却一点都不造作,不张扬。能和她在一起工作,是一种享受。这是别的女人身上享受不到的一种感觉。好像就在日记里写下这样的一段文字。而这段日记又被刘紫樱看见了。

当时,刘紫樱没跟他闹。只是嘲笑他,没有司大哥有福气,没有娶到苏姐这样的女人。

那时候,刘紫樱对苏晴还只停留在羡慕阶段,每次来探亲,从老家带些土特产,一定要给苏晴留着。刘紫樱会做地道的贵州家乡菜,司炳华、苏晴、乔亚娟都爱吃,她一来基地,总要把他们请到临时的家里来热闹几次,颇受大家的欢迎。苏晴和乔亚娟对她也像自己的姐妹一样,并没因为她来自农村低看她一眼。

但这种格局在刘紫樱随军后被破坏掉了。当然,也是司炳华离去之后。刘紫樱在幼儿园工作,女人成堆的地方,碎嘴婆肯定会有。她多少会受些影响。从她对苏晴的态度变化中,能觉察这一点。她几乎是突然翻脸的,这个脸翻得比猴子脸快。她跟罗顺祥明确规定不许再答理苏晴。罗顺祥觉得这太可笑了,说你不是苏姐苏姐叫得挺亲的吗,怎么突然一下翻脸呢?

刘紫樱说,她不是我什么姐,我姐在老家,咱们家人——主要是你,从此不许跟她有任何来往。

他一看刘紫樱当真的样子就问,你们吵架了?

刘紫樱说,我用得着跟她吵吗?我只是告诉你,离那个寡妇远一点,不然会沾上晦气的。

罗顺祥不高兴了,让她的嘴积点德,她不仅是我的同学,还是我的同事加战友,低头不见抬头见,你让我怎么疏远?再说,这么大的人了,又不是孩子,说翻脸就翻脸?我看你是头发长见识短!

不料,刘紫樱立刻开始跟他大吼大叫地哭闹。

从此,罗顺祥再不能踏进苏晴家一步。若是踏进去,一旦被刘紫樱发现,回家后一场战役就会等着他。有一次,单位从农场给每一户发了五十斤大米,罗顺祥顺道给苏晴那一袋也捎回家,进门没敢耽误,把米放下就走人。即使这样,刘紫樱知道了,那一星期,日子没安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