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4年1月至7月18日(第2/18页)
我搞不清楚自己是高兴还是难过?近来感觉自己所做的每一个选择都将决定我一生的命运,最好还是别刻意抗拒时势;但我又很想留下来,和朋友们在一起。
1月7日,星期五
以前大部分朋友居住的城区现都已惨不忍睹。到了晚上,街上一盏灯都没有,只见一片被烧毁的房子,一条街接一条街,没有尽头。塔蒂阿娜说马德里在经过内战后,常有不良少年藏在废墟里,夜晚出来攻击路人。柏林似乎不会出现同样的情形,但那种空旷死寂,实在诡异。
下午,克劳斯·凯克布希和克莱门斯·卡格内克突然来我们办公室,后者毛皮领上挂着他受颁的骑士铁十字勋章。他正在返回俄国的途中,看见他们这么英俊,笑得这么开心,我有点担心大老板西克斯会突然出现,但他们不肯走,我只好安排他们坐在楼梯旁的木头板凳上。克莱门斯拿出一瓶白兰地,我们轮流喝。法官里克特正好经过,他也认识克劳斯,便加入我们的庆祝会。
稍后我去汉斯·弗洛托家,他邀请朋友去家里喝酒。他的公寓奇迹似的没受到损害。接着克劳斯用借来的奔驰车载我去车站,并且送我一瓶苦艾酒,因为我的生日马上就到了。再过两天他将前往巴黎,紧接着再去滑一个月的雪,表面上是去教新兵滑雪。他这么会混,每个人都觉得不可思议。自从他的坦克车在法国被炸,令他严重灼伤,还有他小弟弟马克斯钦在俄国阵亡后,他便觉得自己理当过舒服日子。
我和艾伯特母女共进晚餐,她们已返回柏林,几乎每天都待在家里。艾琳的兄弟也从根西休假回家;他告诉我在英国陆军服役的查理·布吕歇尔驻突尼斯期间阵亡。塔蒂阿娜知道了一定会很难过,战前她住过他们家。
布吕歇尔兄弟的父系祖先为拿破仑战争时代著名的普鲁士陆军元帅,母系(母亲是蜜丝母亲的远房表亲)祖先则是波兰的拉齐维尔家族。他俩都在英国受教育,后来入英国籍,大战爆发后投效英国军队。
1月8日,星期六
今晚在波茨坦只有我和戈特弗里德·俾斯麦在家,海因里希·维特根斯坦来吃晚餐,看起来苍白又疲倦。报纸现在对他的战果突然大肆宣扬,前几天晚上,他在半个小时内击落了六架轰炸机。可是他看起来却好羸弱。他留下来过夜,幸好警报没响。
1月11日,星期二
今天是我生日。早上和办公室另外一个女孩躲在腓特烈街车站的地下部,空袭开始时,我们正打算去位于泰格尔的谢尔出版公司的照片档案室。隧道里非常拥挤,因为正巧碰上午餐时间。有人说挤一点没关系,只要别碰上女人突然临盆生宝宝就成了。我们选了一个觉得最安全的角落,待在几根粗铁条下面,希望那些铁条能撑得住重压。警报在一阵激烈射击(现在变得司空见惯)之后解除。我们继续上路,却很快发现必须花四个小时才到得了目的地,便空手返回办公室去面对满脸不悦的老板。西克斯博士只希望看到结果,并不在乎你用什么手段。
晚上7点回到波茨坦,发现梅勒妮·俾斯麦竟然替我准备了丰盛的生日晚餐,有路格·埃森送的契斯特菲尔德牌香烟,很多香槟,和一个真正的、插了蜡烛的蛋糕,令我十分感动。
1月12日,星期三
今天我再度前往警察局总部去取一些轰炸灾情的照片。肢解尸体的景象向来被公认为最能打击士气,所以这类照片都没有公开。
我差点和海尔多夫伯爵的高级副官起了口角,他是个英俊的年轻人,却很自以为是,不准我调阅照片,说必须经过长官授权。我也装腔作势地对他说,明天早上我就会跟他的长官见面,会亲自跟他讨论这件事,他听了眼睛鼓得像铜铃;我掉头就走。
1月13日,星期四
海尔多夫伯爵一直更改我们的约谈时间,最后终于在门口出现,领我走进他的私人密室。我们先天南地北闲扯了很久,然后提到不久前他希望我做他秘书的事。我想他大概不信任自己的随从,希望能找一名亲信;老天爷,他的确很需要!我说我需要时间考虑。我必须先找亚当·特罗特商量,这件工作的远景令我害怕。因为他过去曾是纳粹高阶层人士这一背景,使很多人不信任他,但戈特弗里德·俾斯麦却喜欢他,也尊敬他;而且他们俩似乎很亲近。对于他所谓我的“菜单”,我有很多问题。他给我许多忠告,尤其针对皮克勒伯爵向盖世太保揭发母亲一事。他一点都不惊讶。这些人全像是铁打的,好像对任何事都见怪不怪!我感觉不论碰到任何紧急状况,他都一定会帮助我,但我认为在目前这样动乱的情况下,最好还是不要改弦易辙。他送我出门时,正好撞见那位自以为是的副官,后者愣得说不出话来。
1月14日,星期五
一整个早上都待在泰格尔的谢尔出版社里找照片——这次同事和我终于去成了!我找到两张俄国大革命的旧照片,列入我的私人搜藏中;还发现几张以前没见过的俄国最后一位皇帝及家人很不错的照片,我也允许自己“征收”了——或许罗曼诺夫家族仅剩的几位生还者也会想保留几张副本。那栋建筑没有暖气,等我们看完时,已冻得全身发僵。我们搭便车回城,换了几辆私家轿车,甚至还搭上一辆鲜红色的邮车走了一段路。
保罗·梅特涅今天到柏林。我们一起到格斯多夫家午餐,然后他去波茨坦。他看起来精神很好,似乎得到了充分的休息。想到他马上得回俄国待几个月就觉得可怕。
从波茨坦车站出来走路回家途中,突然有几枚炸弹落在不远处。我拔脚狂奔了至少一里路,跑到官邸时警报才响。罗玛莉·舍恩贝格和我一样非常紧张,男士们却拒绝下地窖,我们只好坐下来吃晚餐。这次空袭时间较短,我必须承认,有戈特弗里德和保罗在家,我们俩觉得有依靠多了。
1月15日,星期六
早上六点起床替保罗·梅特涅做了些三明治。等我去格斯多夫家吃午餐时,却很惊讶地发现他也在那里,原来他的飞机引擎故障,又掉头飞回来了。亚当·特罗特也在那里。
我在办公室里闹革命,想争取在柏林多待几天。老实说,投入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令我害怕。目前我的顶头上司布特纳态度坚决,甚至跟其他上司闹翻。
回家途中,我去城里极少数还在营业的美容院之一洗头,同时尽量搜购化妆品,因为克鲁曼修柏绝对没有。
稍后,罗玛莉·舍恩贝格、保罗和我,挤进托尼·绍尔马的车里,逛遍城里所有幸存的餐厅,想点生蚝吃——生蚝是少数不用粮票的可口食物之一。这样在夜里到处游荡,便是1944年柏林的夜生活!我们试了侯切尔,希望能买些葡萄酒,结果侯切尔已经关门了。最后男士们把罗玛莉和我放在伊甸旅馆残破的酒吧内,继续上路搜寻。我们摸黑穿过大厅,走到前厅,到处一片凌乱:水晶吊灯砸在地上,家具破破烂烂,碎物满地。过去几年,我们太常在那儿流连,此刻感觉仿佛像是自己的鬼魂重游旧地一般。旅馆方面已在讨论重建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