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孔雀来(2)(第2/2页)
韦皋笑了:“看来到我这个年纪,要做错事都晚了。”
薛涛忙说:“您不老,您是诸葛武侯转世啊,才六百来岁而已!”说完,自己先忍不住笑了。
韦皋哈哈大笑起来。
合江园的梅花在风里开着,香送十里。为表与民同乐,园中没有再清道,远远的那些庶民都向韦皋的方向颂祷跪拜。
走到梅林最高处的聆香亭,韦皋极目远眺,前临大江,下瞰井邑,西眺雪岭,东望长松,他胸中不由泛起些年轻时的豪情。
“你也是长安人,觉得成都比都中如何?”韦皋笑问身边的薛涛。
薛涛年幼入蜀,对故乡国都只余下些零金碎玉、似幻还真的印象。仿佛长安大道连天,四季分明,比成都更广阔大气。但成都未遭兵燹,温和闲雅,富庶美丽,又更可人。
她便笑道:“长安当然好,但成都么,是‘西南一都会,国家之宝库,天下珍货,聚出其中,又人富粟多,’”她指向山下的锦江,“‘顺江而下,可以兼济中国!’”
“好!”韦皋不禁喝彩,“小妮子读过陈子昂《谏雅州讨生羌书》,读得好,用得也好。”
一旁侍立的幕僚忙凑趣说:“薛小娘子天资独厚,诗达上国,前日下臣听长安来使说,薛娘子的诗名,连都中都传遍了。”
薛涛睁大眼:“真的吗?”得意的脸都红了。
还是韦皋摆摆手说:“这就夸张了。”
薛涛不高兴:“怎么夸张了?节度使不也说我是‘画风手’吗?说司空郎中也写不了那么好。”
“不是写不了那么好,而是人生经历不同,风格不同罢了。”薛涛噘嘴,韦皋想想笑了,“好吧。司空曙的诗也有可厌处,你的诗也有可喜之处。”薛涛这才笑了。
倏忽新年将近,成都十万人家,都忙着过年。乐营预备歌舞百戏,乐伎俳优们个个忙得脚后跟打后脑勺。薛涛也忙,忙着陪韦皋赴各种宴席。
新年到时,从元日直到十五,整个节度府宴席如流水,丝竹震耳,钟鼓喧天。牙城外神雀门内,也绵延八里列为戏场,供人观看。南诏等各国使节来拜,都被留下款待。百官起棚夹路,从昏达旦,欢饮过节。
还没到十五日上元灯节,薛涛就被各种酒宴歌席弄得烦了。这天刚好下着点冻雨,薛涛就推说宿酒未消,不肯上节度府去。
她可以不去,凤鸣灼灼等却担着歌舞陪酒的责任,必须侍奉在前头。玉梨院里静悄悄的,她抱着手炉暖了暖手,便展开冯版《兰亭序》慢慢临写起来。
新的一年,她就快十八岁了,每天都很热闹,很快活,身边总是簇满了人,偶尔清净下来,竟有些不习惯。
刚不习惯了一刻钟,琪奴便亲自来请。薛涛忙掩卷扶住头呻吟说:“昨儿骠骑将军府里,全是剑南烧春,我喝多了,好头疼。”
琪奴垂目微笑说:“南诏使节送了节度使一只大孔雀,娘子不去看看么?”
薛涛一听忙站起来:“孔雀?真的孔雀?书上写的那种祥瑞之鸟?”
琪奴微笑:“是。”
薛涛拔脚便走,琪奴使眼色叫小婢女替她拿上披风、手炉、小香炉,随后跟上。
贞元十五年的春天,节度府除了薛涛之外,又新添了个稀奇景致:一只华丽的孔雀。
它性格简傲,玉蜀黍淘净放在银碗里,有一颗沙粒它就不吃;假如不是清泉,它都不饮。巨大的鸟笼涂着金漆,府中光伺候它,就派了六个奴子。
它不仅仅是孔雀,还是祥瑞,是南诏国向大唐、向西川臣服的象征。上一次南诏进献孔雀已是几十年前之事了,是送给大唐天子。这只孔雀将被精心照料,长长久久、漂漂亮亮地活下去。
渐渐的,节度府中的人将它与薛涛连在了一起:一样的受宠,一样的美丽。他们将这只孔雀叫“南诏孔雀”,将薛涛叫“韦令孔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