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变形记(第4/5页)

80年代的金三角,流传一句俗语:谁家有十万株罂粟,他就躺在金山上。

90年代,坤沙的倒台和东南亚各国政府的全力合作,海洛因产量锐减,罂粟价格翻倍,俗语变成:谁家有一万株罂粟,他就躺在金山上。

新世纪以后,因罂粟的种植周期长、地域环境苛刻、价格高昂、产量不足等,海洛因逐渐被人工合成的冰毒代替。那句俗语里,又减少一个零。

如果将海洛因形容成大自然的果实,冰毒就是工厂流水线的商品,而加工的商品是要原料的。

2004年,郭强听来馆子吃饭的食客说,边境地区卖某种感冒药很赚钱,就留了心眼,去实地考察了一趟。“阿爹回来的时候,不停着说钱太好赚,太好赚了。”郭立民总算停止抽泣,用T恤擤了下鼻涕。

这些被收购的感冒药,最终会被用来提炼毒品原料。直到2005年,该感冒药被列为处方药,购买途径受限,情况才有所转缓。

郭强在云南碰到的药贩子承诺,货有多少就收多少。他没犹豫,把银行全部的存款取出来,加上小吃店打的抵押贷款,找亲戚朋友借钱,然后去贵州各地的乡下诊所和无证药店跑了一个多月,囤了十来万元的药,之后租了一辆货车,孤身一人前往云南。而后,杳无音讯。

郭立民又拿了一根油条,他说父亲走的那天,给家里做的就是油条。说这话的时候,郭立民眼睛一直在看我,可能他是想要我说几句慰的话。我不想开口,就咬开两瓶啤酒,递给郭立民一瓶。

当时美赛河上,恰好有当地的富贵人家结婚。一艘艘小木船顺流而下,船上挂满五色的彩灯,船头立着铜铸小佛像。头戴圆形草帽,身穿艳丽服装的女人跪坐在船舱,嘴里念念有词,手上将满满一船的瓜果,丢向岸边,引得游客和当地人哄抢、玩闹,众人脸上都是笑容,更有情侣在互相追逐,场面很热闹。

我们坐的位置离河面有点远,连颗提子都抢不到,郭立民一个劲埋怨我。我被他说得有点烦躁,想结账换个近一点的位置。

还没等我有动作,郭立民把手伸进冰桶,掏出鸡蛋大的冰块,朝人群扔去。借着灯光我看到,他胳膊上青筋都凸出来了。

冰块砸到了人,有个家伙捂着脑袋跳脚,以为是旁边的人打他,挥拳乱打一通,惹起了不小的争端,场面更热闹了。

郭立民见到这景象,笑着举起酒,要和我吹瓶。我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什么意思?”郭立民手停在半空,瓶口对着自己。

我指了指下面陷入混乱的人群。郭立民嘴巴做出“噢”的动作,并没出声。他把酒放在桌子上,对我说:“他们笑得太开心了。”

隔了很久很久,他才继续说:“阿妈病了。”

这之后大概过了十天,一个下着暴雨的深夜。我正舒服地窝在沙发上看电视,突然听到有人敲门,声音很轻。我把黑星手枪拿在手里,走过去开门。门口站着的是郭立民,浑身上下都是雨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我把他拉进来,郭立民坐下后没说话,只是重复抽纸擦脸的动作,脸上的水都干了,他还是没有停止。我觉得太浪费,把纸巾盒拿走,郭立民这才抬头看我。

我问他怎么过来的,郭立民说自己骑车过来。犹豫了一会儿,我才问他发生了什么事。郭立民没有回我,只是双手捂着脸,呼呼喘气。

又等了半小时,电视上的节目都放完了,他还是保持同一个姿势。我有点烦躁,骂了一声:“给我装死人啊?”

没想到这话刚出来,郭立民换了个人似的,冲我大吼:“操你妈!”

我有点懵,但也知道这是在发脾气。我没说话,只是抓起遥控器,用力扔了过去,正好砸在郭立民头上。他额头没出血,就是有点红。之后我们都没有再说话。

郭立民从大口喘气的状态,渐渐平稳下来,向我道歉。他又说:“阿妈走了。”

我明白过来,去卧室的床底下搬了一箱啤酒,搁在他面前。郭立民先是看着我,然后才把箱子打开,抽出一瓶来丢给我,然后又抽了一瓶,用牙齿咬开,对着嘴直接喝完。

喝到第三瓶的时候,他胃酸上涌,直接喷了出来,弯腰咳嗽,吐了好一阵,稍微缓过点劲来,他又继续喝。我就这样看着他,喝了吐,吐了喝,把房间搞得一团糟。

一箱啤酒还差最后一瓶的时候,郭立民醉了,他直接倒在沙发上,睡着了。我没有管他,自顾自去了卧室休息。

第二天早上,我被门外的声音吵醒。我揉着眼睛出来,发现郭立民正拿着拖把拖地,沙发上的残渣已经被处理干净。

“你还算有良心。”我对郭立民说。

郭立民拿着拖把,直起身子看我。

“干嘛?”我被他看得有点毛。

郭立民笑了一下,然后和我说,有钱真好。

我问他什么意思?郭立民说:“要是我有钱,就不来找你了。去找十几个姑娘,保证忘掉所有事情。”

“这不是废话嘛!”我想拿烟抽,但是发现烟盒空了,拿着烟盒对郭立民晃了晃。

郭立民又重复了一遍:“有钱真好。”

“你什么意思啊?”我觉得郭立民有毛病。

郭立民说:“要是我有钱,就不用抽你的烟,我自己可以买烟抽。”

房间整理完以后,我想留郭立民吃饭,他说要回去上班,自己早上没请假。

“行吧。”我叫郭立民回去的时候,小心一点。

走出房间的时候,他又对我说:“有钱真好。”

还没等我回答,他接着说:“要是我有钱,就可以像你一样开大车子,不用借别人的摩托车了。”

“啪”我把门给关了。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没有见到郭立民。直到有次,在小孟拉的赌坊里玩,见到有导游带着一大伙中国游客,咋咋呼呼地围在牌桌前,拍照、喧哗,才让我想起他。

我做事不喜欢拖沓,当时就把筹码往口袋一塞,下了牌桌,去旅行社找郭立民。

他正趴在桌子上睡觉。我踢了踢他的凳子,醒来后问,最近怎么不来找我玩。

郭立民起身灌了一杯芒果汁,用力敲打自己的太阳穴,揉着脑袋和我说,最近旅行社生意很好,完全走不开。

我笑着说他就一个导游,有个屁生意,然后问他出去玩两圈吗。

其实说这话的时候,我就是客套一下,毕竟他做的是正经工作,不能随时逃班。没想到我话刚说出口,郭立民就走到一个同事旁边,用力推了一把同事的脑袋,力气很大,头差点就要撞到桌沿上。郭立民叫人代替他去领一下晚上的游客团。那同事人长得瘦小,看着文气,被推以后只是向后缩了下脖子,连连点头。郭立民冲我挑了一下眉毛,就离开了旅行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