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公主与和尚的赌约(第5/6页)

“哼!”麴德勇看也不看他,“父王,问题恰恰出在这里。众所周知,大将军是汉派,学儒家礼仪,习大乘教法,一心主张投靠汉家王朝。此事高昌国无人不知,连大唐朝廷也十分清楚。”

“对啊!”麴文泰有些糊涂了,“既然如此,大将军应当保护玄奘法师才对,他怎么可能对玄奘法师不利,把高昌推向大唐的对立面?”

“父王,”麴德勇冷冷一笑,森然盯着张雄,“如此一来,被推向大唐对立面的,不是高昌国,而是父王您啊!”

麴文泰悚然一惊:“慢来,慢来,你说仔细了。”

麴德勇昂然道:“父王您和西突厥的关系无人不知,大姐又嫁给了统叶护的儿子呾度设,这些年来您对西突厥曲意逢迎,虽然说是为了高昌的生存,但在大唐的眼里,您是靠西突厥扶持的,是死忠于西突厥的!”

麴文泰的脸色渐渐变了,麴德勇斜了麴仁恕一眼:“若是这个时候,有一位浑身上下都浸透着儒家气息的继承人,在一位手握军权的汉派大将军扶持下,向大唐朝廷示好……而父王您又因为玄奘法师出事,引起皇帝的厌恶,试问,大唐皇帝会怎么想呢?”

此言一出,所有重臣脸上同时变色,大殿内一时静寂无声,针落可闻。大家都是心底沉重,一桩唐朝僧人的失踪事件,居然牵涉了高昌的世子之争!麴仁恕和麴德勇的争夺由来已久,众人都心知肚明,可谁也没想到,麴德勇竟然借着此事,一举挑明,对世子派发动了凌厉的进攻。

阿术在二楼听着,恍然大悟,回头凝视着龙霜月支:“公主,您真是好手段!竟然要借着师父失踪,挑起高昌的夺嗣之争!”

龙霜月支这回没有阻止他说话,笑吟吟地望着他:“阿术,我还真有些佩服你了,没想到你一个来自撒马尔罕的孩子,竟然也知道高昌国最大的危机。”

阿术无言地点点头,看着内廷里像乌眼鸡一样对峙的麴德勇和麴仁恕,说:“我们粟特人行走丝路,最留意的便是沿途国家的内乱兵灾。叔叔说过,高昌国看似富庶,实则隐藏着巨大的危机,一旦麴文泰驾崩,大王子和二王子必然会兵戎相见。”

“是啊!”龙霜月支感慨,“这也是我焉耆一直期待的事情,只可惜,麴文泰一直不死。”

这件事说来话长,麴仁恕和麴德勇乃是麴文泰第一任突厥王妃所生,一母同胞,麴智盛是第二任嚈哒王妃所生,至于第三任汉人王妃,并没有诞下子嗣。仁恕和德勇这哥俩,一文一武,仁恕仰慕汉家文化,习诗书,懂礼仪,待人礼贤下士,彬彬有礼;德勇则相反,孔武有力,好骑马控弦,征战沙场,有万夫不当之勇。先王麴伯雅在世的时候,极为喜欢这两个孙子,称之为麴氏双璧,认为将来文武相和,必定能壮大高昌。德勇平日也以辅佐大哥,做一名上将军为目标,哥俩感情深厚。

可是所有的美好都在数年前发生了改变,当时是隋朝大业九年,高昌延和十二年,麴伯雅在位,麴文泰还是个世子。

早在大业五年的时候,隋炀帝西巡到张掖,麴伯雅和麴文泰父子去拜见隋炀帝,受到隋炀帝的热情款待,父子俩不但随着隋炀帝去了一趟长安,甚至还跟随隋炀帝亲征高丽,在中原待了三年才返回高昌。

回到高昌后,父子俩决心推行汉化改革,要求“庶人以上皆宜解辫削衽”,革除夷狄之风。但改革不到一年,高昌内部抵触严重,发生了“义和政变”,政变者攻占王城。在张雄的保护下,麴氏王族逃离王城,原本打算投靠隋朝,但此时隋朝发生变乱,自顾不暇,他们只好投靠西突厥。父子俩称西突厥是夷狄,西突厥对他们也没什么好感,看以前的面子,就当养着个闲人。

麴伯雅受此打击,一病不起。关键时刻,麴文泰和张雄积极奔走,隋朝指望不上了,便联络忠于王室的高昌人以及同情高昌的西域诸国,打算夺回王位。过程极为艰难,直到六年后,他们才凑了一支三千人的军队,进攻高昌。

麴仁恕和麴德勇兄弟俩的分裂就在这时拉开了帷幕。仁恕学儒家,但战乱年月,还是武力好用些,麴德勇有万夫不当之勇,跟随大将军张雄征战沙场,屡立战功,甚至从万军之中救了麴文泰的命。

麴文泰或许是死里逃生激动坏了,当时拍着德勇的肩膀道:“若是我能夺回王位,你便是高昌世子!”

麴德勇更加卖力,趁着张雄大军和叛军在交河城对峙之际,率领五百骑兵绕过戈壁滩,突袭王城。叛乱者大惧,召回交河城的大军保卫王城,张雄趁机进攻,一战击溃叛军。

麴文泰父子夺回高昌之后,麴伯雅复位一年就因病驾崩了,麴文泰即位,忽然发现自己面临一个棘手的问题——世子是谁?

要说根据高昌的传统,嫡长子继承制,王位自然是麴仁恕的,可……可当初他头脑一热,答应了麴德勇。这样一来问题就大了。其实就麴文泰自身而言,他喜欢二儿子麴德勇,觉得这孩子性格像自己,脾气像自己,还救过自己的命,有勇有谋,乃是天生的王者。大儿子麴仁恕,性格绵软,对礼仪恪守得近乎偏执,说话言行让人挑不出一丝毛病。可越挑不出毛病,麴文泰就越不喜欢他,觉得这都是装出来的,不是本性的流露。麴氏虽然是汉家血统,但几百年来与各族通婚,血脉里自然有那胡人的豪爽血性,这麴仁恕让他极为别扭。

但麴文泰知道,高昌再也折腾不起了。若是他破坏了嫡长子继承制,高昌将世世代代不得安宁——没有这个传统法则的镇压,谁有能力谁当国王,必定乱成一团。

麴文泰只好违心地立了麴仁恕当世子。但他对二儿子又是满心歉疚,平日无比纵容,麴德勇眼看到嘴的鸭子飞了,心里也一直憋着气,一有机会就给麴仁恕和张雄找不痛快。不过可从来不曾像今天这样,借着玄奘失踪之事,单刀直入,想拼个鱼死网破。

众位大臣全都提起了心,此事一个处理不慎,就是高昌内乱,国破家亡。

张雄和麴仁恕的脸上更是难看无比,麴仁恕踉踉跄跄地跑过来,扑通跪下,泪水奔流:“父王,儿臣绝无此意!大唐乃礼仪之邦,君父如天,儿臣若有这种谋逆之心,大唐怎么可能支持一个猪狗不如的畜生!”

麴文泰面无表情,淡淡地道:“起来吧!你是本王的儿子,你是什么样的人,本王自然清楚。”麴仁恕仔细琢磨,没明白父王对自己到底是什么看法,一边流泪,一边回到了坐毡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