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勋章的梦想(第5/8页)
那天晚上,上帝并没有让风或雨停下来。不过第二天,雨确实停顿了两个小时。由于有安全巡逻的保障,6架直升机在没有遭遇射击的情况下成功降落了,把休完疗养假和病假的海军陆战队士兵,以及水、食品和弹药一股脑倾倒下来。此外还有大量为即将到来的G炮兵连清理山头用的C-4炸药,这也是B连先期来到马特峰的原因。
梅勒斯渐渐习惯了巡逻生活的紧张单调。日子一天天流逝过去,幸运的是一直没有跟敌人接触。最终炮兵连来到了这里,他们为构建炮位把泥土炸出一个个深坑,并挖建了掩体。马特峰被折腾成了一片不毛之地,山顶上的树木都被摧残光了。寸草不留的地面慢慢变成了一块潮湿的荒地,这里有丢弃的C口粮纸板箱、猫儿洞似的茅坑、掩埋的垃圾、焚烧过的垃圾、沟槽式厕所、从国内带来的丢弃的杂志、破碎的弹药集运箱,以及磨损的塑料沙袋。曾经被茂密丛林覆盖的地面现在全都变得无遮无蔽,上面的残根枯枝就像动物的尸骨。一台小推土机把山顶推成了理想的平地。随后用直升机运来的一门门榴弹炮,看上去就像是悬垂在钓钩下晃来晃去的一条条大鱼。几小时后,大炮就开火了,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折磨着人们的耳朵,摇撼着人们的身体,而到了夜间,它还赶走了人们宝贵的睡眠。
大炮的猛烈齐射使梅勒斯猛地清醒了。从他上次做完夜间巡查、再爬进自己的棚屋以来,时间仅过去了一个小时。肾上腺素的作用使他全身一阵激灵。他试图用缓慢的深呼吸让自己放松下来。四周大雨滂沱,漆黑一片,系住棚屋的电线随着一阵阵的狂风发出劈啪的声响。梅勒斯紧紧地拉着裹在身上的湿漉漉的尼龙雨衣,翻了个身把膝盖蜷起贴到胸前,试图保住身上仅有的一点温暖。
今天没有巡逻。这就像是被判了个缓刑。
炮兵的到来也大大增加了北越军队对炮击的报复,因此费奇扩大了巡逻半径,以覆盖更多的区域。这迫使巡逻队天不亮就得出发,回来都已是日落时分。在紧张和疲劳的双重作用下,所有人到了傍晚就精疲力竭,烦躁易怒。值班的人一个个昏昏欲睡。为了打发无聊,梅勒斯虚构了各种巡逻路线,借此来了解这一带的各种地形特征。他对北越军的狙击手或观察组可能隐藏在什么地方的关注度越来越少。事实上,他的心里很矛盾:他弄不清自己是该计划好他的巡逻,以免碰上任何人,还是该找出北越军的机枪,使自己受到团长的注意。他更不想离开这身雨披衬垫。他想象着这样的场景:北越军队的机枪组正在吃大米饭,周围一片寂静,这时他出其不意地扑了上去,让他们全都做了俘虏。然后他押着他们回来,发现了大量的情报,之后又在团长和他的参谋人员的面前受到表彰。这个英勇事迹也许会成为国内的一则报纸新闻——知名度是很重要的——还要有一枚勋章。他需要一枚勋章,就像他需要成为一连之长那样。
又一次齐射的隆隆声撕裂了寂静的夜空和大地,打断了他的遐想。他盯着黑暗,现在完全清醒了,他的心思集中在了扬乔维茨的接替人上,扬就要去疗养了。他还有地图课要教,有丛林要清理,还有更多的铁丝网要铺设,但没有巡逻。今天没有巡逻。
他把薄尼龙雨披衬垫扔到一边坐了起来,头碰到了头顶上拉雨棚的电线。油腻的伪装雨棚的衬里有股像尿一样的味道。他身上也有。梅勒斯笑了一下。他在黑暗中解开潮湿的鞋带,用力扯一只湿靴子。靴子脱下后,脚上只剩下一只湿袜子,上面有些变硬的血块。他小心翼翼地脱下袜子,脚上有几处皮肤因水蛭叮咬和丛林皮肤病,出现了粘结着绒线和血块的结痂。一阵疾风把更多的雨水溅打在棚屋顶上。他开始按摩双脚,试图阻止足浸病的到来。他在集训时看到过得这种病的脚的图片。当脚长期浸泡在冷水里时,血液循环就会停止。虽然脚还连在腿上,但随后脚就会开始坏死、腐烂,除非被截肢,不然坏疽会侵袭到身体的其他部位。突然,他因为没有检查全排的脚感到一阵内疚。如果排里出现了很多冷浸足,他也有责任。
两小时后,梅勒斯为3班上起了地图阅读课,并为干起了自己擅长的工作感到高兴。
“好吧,”他说,“谁知道这里的等高距?”几只手举了起来。梅勒斯很高兴,小伙子们看来喜欢上这课。“好吧,杰克逊。”
杰克逊害羞地看了看周围的战友。“嗯,那是20米,长官。”
“正确。如果你跨越3条等高线,那你将走出多远?”
帕克对杰克逊不甘示弱,举起了手。“60米。”他面带微笑,对自己的回答非常满意。
杰克逊窃笑起来。“你有没有脑子?60米,狗屎。伙计,你真是个蠢货。”
“那它是多少,你这个自作聪明的笨蛋?”帕克反击道。
“你绝对说不出来。等高线有升有降。你有可能会上升60米,也有可能会下降60米,但在你弄明白以前,你也许已经走到他妈的河内去了。”班里的其他人全都放声大笑起来,最终帕克也忍不住笑了。
梅勒斯很羡慕杰克逊的这种天生的本领,他对大家说话时总是言辞粗鄙,直言不讳。梅勒斯很想知道,在对人发脾气时,要怎样做才能既不会引来对方的攻击,也不会让对方充满戒备?那应该就像是在冲着墙壁吹气一样。梅勒斯注意到杰克逊对班里其他人的影响,他明白是杰克逊的人格而非他的便携式电唱机对黑人士兵有着很大的吸引力。
下午晚些时候,梅勒斯爬进巴斯的棚屋。斯科西穿了件神奇绿巨人牌运动衫,正在烛光下看《十七岁》杂志。巴斯躺在气垫上,正给弗雷德里克森的表妹写另一封长信。
“没意思的东西,斯科西。”梅勒斯说。
“嘿,少尉,你看她。”斯科西指着杂志上一个十几岁的女孩穿冬装的造型,平静地对梅勒斯说。那女孩脸上青春焕发,一头缎子般光滑的头发甩在脑后。“你说要是我给杂志写信,他们会告诉我她是谁吗?”
“你瞎扯什么,斯科西?如果杂志社这样做,那美国的所有色鬼还不都会给这些女孩写信去?”
斯科西把杂志收了回去,眼睛继续看着那个女孩。“要是他们知道我们在越南,既不能做什么也毫无害处,也许会……”
“斯科西,他们才不在乎你在什么地方。”梅勒斯轻声说。他想起了安妮。
“我想不会。去年我离开中学以前,也见过一个像这个样子的女孩。当然她是高年级的,而我是低年级的,所以我始终也没办法,你知道,”他的声音变小了,“去跟她接触或做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