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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多次回想那些日子的每一个细节,要是我当时知道还会离开家,我会不会强奸她很多次?我躺在异乡的床上幻想着自己粗暴地踢开她的门,把她按在床上,或是在菜地里将她扑倒,完成一次疯狂的结合。在农村这样的事情并不少见,壮年男人无法扼制对女人身体的激情,田间地头的野合变成了年轻男女的恋爱游戏,农村人并不觉得这是什么有伤大雅的事。只是大家对女人的第一次很看重,而春花始终没给我第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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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完春花家里的农活,我回家跟爹商量学石匠的事,我爹一拍大腿说:我俩想到一块了,不愧是你爹的儿子!当时的农村,学木匠、石匠、铁匠、篾匠、剃头匠、杀猪匠、弹棉花匠,或者当货郎走乡串户卖点针头线脑,是男人补贴家用的常见营生。木匠、篾匠要脑子灵、手巧,石匠、铁匠、杀猪匠都需要力气,而我有的是力气。建房垒猪圈牛棚,少不了石匠、木匠,石匠不但能拿到工钱或粮食,也免不了吃香喝辣。当然,我也的确想给春花家做点事,为死去的老丈人垒坟竖碑,这是我对杨家母女的承诺。
我整天待在石窟里,侍弄那些铁锤、钢钎,师父和师弟们休息时就不免问我打仗的事,我始终沉默,不愿回忆那些痛苦的图景,逼急了也只说一句,惨得很!
表面上,安家山又恢复了风调雨顺的平静日子,但是人们的内心仍然牵挂远方的战事。听见我回来,很多人都来找我打听他们的儿子、丈夫或亲戚的下落,大多数一被拉走就没有音讯。村里已经垒起了几座没有尸体的空坟,人们祈望着远方的孤魂回家享受安息。观音庙里跪着无助的善男信女,祈求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保佑亲人平安生还。战事就像空穴来风,摇动着人们的心思。保、甲长也不时上门来催粮派款。你的儿子在远方吃粮不?保长扯着长声发问。不吃粮,喝西北风还有力气打仗啊?当父母的反问。保长顺水推舟地做工作:所以啦,我们就是勒紧裤腰带也不能让前方将士忍饥挨饿!道理说到这份上,人们只好把头上的黑帕再次解下来扎在腰上做出应付饥年的准备,颤巍巍地捧出刚刚收下的粮食,满含泪水的眼睛望着推粮的鸡公车吱嘎吱嘎地向远方移动。
即便躲进深山石窟,我也无法安宁。经常看见飞机像一群一群的苍蝇在天上飞过,轰隆隆的声音震撼着人的神经。凭我在战场上听到的声音,我也知道那是日军的飞机。在晴朗的日子,我甚至能看到飞机上的太阳旗徽记。他们闯到这样偏远的地方来,当然不会干好事。城里遭轰炸的消息不断传来,很多人觉得住在县城也不安全,纷纷把老人、孩子送到乡下来。到止戈铺赶集的人更是惊恐万状地跑回来,向乡邻描述那个逢场天,鬼子的飞机突然向下拉屎,把半条街夷为平地,血水和肉浆到处飞溅;人们再也无法进行简单的买卖,自觉地走到现场清理尸体,圆觉寺的僧人们也出来念经超度亡灵。从那以后,乡下人很少赶集,需要买卖的东西尽量在邻居之间以物易物。尽管这样,飞机仍然像苍蝇一样成群结队地飞过来。逃到乡下的人说,鬼子已经把重庆、成都轰炸得不成样子了。
我在石窟里待了不到一个月,有一天梁根慌里慌张地跑来叫我回家,说家里出事了,我扔下手中的活就往回跑。我爹坐在门槛上满脸怒气地抽烟,爹说:老子要上前线,龟儿子抽丁的不要我,硬要抓我的儿子,这比砍我骨头割我的肉还恼火啊!我妈已经在床上躺了三天水米未进,只一个劲地流泪,眼睛红得像灯笼,连流出的眼泪都像血一样红得吓人。我才知道上头又来抽丁了,他们知道我回来了。我一回来,我们梁家兄弟仨的厄运又来了。他们抓走了梁勤。我爹说,梁勤笨手笨脚的,一上战场火门都摸不到,挨枪子肯定是难免的了。我心想,当兵的在战场上哪里摸得到火门嘛,一个农民军装一穿,做些简单的训练便拉上战场,好多人连死都是稀里糊涂的。梁勤那样子哪能当兵嘛,抓丁的是抓疯了,只管凑数完成任务。梁根还小,我不在家,他们用绳子绑上梁勤就走,梁勤早被这阵势吓傻了,眼泪花花地望着我爹,我爹心里那个痛啊,老泪一串一串往外涌。我爹急了,站出来护住梁勤,叫抓丁的放了傻儿子,我跟你们走!人家对我爹翻白眼,你那把骨头老了,不利索了!我爹只好捶胸顿脚地骂人,指天发誓要操日本人的祖宗捣鬼子的祖坟,然后又骂抓丁的龟儿子斜眉毛吊眼睛看不起梁家的人,看我儿梁草回来收拾你不,梁草连鬼子都杀过,杀你狗日的像杀猪一样简单!
我爹说梁勤被关在止戈铺,等一天就要走了。我妈见我回来,挣扎着起床,跌跌撞撞地走到灶房,叫梁根抱柴烧火煮饭。我妈把家里好吃的都拿来煮呀,弄了一大桌饭菜,又给我倒上玉米酒,我把酒推到爹面前,我爹再给我倒了一杯酒,我们父子俩干完三杯后,我妈扑通一声跪在我面前,眼泪流在我沾满石屑的双腿上。我伸手扶她,她就是不起来,她说,抓丁的要是不嫌弃老年人,我和你爹都愿意替你们去打仗,送死也不后悔!我们都这把年纪了,还怕啥?但人家不要你,人家偏要戳心挖肝抢走儿子,让我们活得不安生,死又死不了。梁勤那样子出去,肯定没命,我和你爹商量,让你去顶回梁勤。不是当爹妈的心狠,手心手背都是肉呀!算命的说,你这辈子命大,死不了。你比你哥聪明,可能会相机行事,捡条命回来。我会每天烧香拜佛求观音,保佑你回到家里!
我妈血红的泪水在我的腿上淌成了两条小溪。我爹拼命给自己灌酒,脸已经肿胀得像紫黑的酒坛。我爹说,喝死了到天上当逍遥神仙,就不会再担惊受怕、牵肠挂肚了!我夺过爹手里的酒坛,说牛娃子还小,大哥脑子不利索,家里还要靠爹支撑。我走算了。我一走,他们再也不会来找梁家的麻烦了!妈听见我这么说,站起来替我收拾东西去了。
那天我喝得东倒西歪,提上我妈准备的小包裹,从窗户上跳到院坝里。我妈又给我塞了一些土块在小包里,说可以治疗水土不服拉稀拉痢的,我爹把他抽的水烟袋送给我,又给我装了一些烟叶。我走到石墙外,又回来跪在爹妈面前,我说,这一走,可能一生再也见不到爹妈了,请父母亲大人多多保重!我爹我妈就像风中的树枝,悲伤得难以自持,互相搀扶着走到我面前,我们三个人拥在一起哭成一团。梁根也跑来,抹眼泪呜呜地嚎。我又对老人说,等梁勤回来,让他倒插门到杨家跟春花结婚,尽快呀,也好撑起杨家的门面,续上杨家的香火,多生几个儿子,有的跟妈姓杨,有的跟爹姓梁。特别要替我多生一个儿子,拜继给我做干儿子,我回家时才有个依靠,我在外面也多点念想。老人早已哭成泪人,一个劲点头答应。我又说,爹给做主帮我完成一件事,我答应腊月给万福叔垒坟建碑,请梁勤到山里去找我的石匠师父,帮我尽孝还愿!爹说,放心,万福是我的亲家,我一定把事办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