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第5/14页)
成天的头慢慢地转向了王青衣,似在等他继续说下去。
“我今天等你,并不是因为这轮日出,但这可能是一个很好的借口。刚才我听了你与古典的全部对话。忽然就有种冲动,与你聊点什么?你知道,来之前,我是装甲步兵连连长,我自认为自己是一个优秀的军人,因为我的连队的训练从来都是最好的。现在我一下子成了一个旁观者,站在另外的角度看你,好象是看当年的自己。你理解我的这种感觉吧?”他不等成天说话,又继续说:“我对你的方法持保留意见,只是我有一点不明白,你竟然拿一个战士的自尊来做赌注,赌一个战士一生的命运。当然我看到的是另外一种结局,那个战士没有被你打垮,顺着你的设想走向了你所设想的边缘。比如那个马格,比如刚才的古典,你都在他们的痛处下手。你不觉得自己是在冒险吗?”
“最成功的战争没有一次不冒险的,如果这些战士值得我冒险,我宁愿无数次地去冒这种险。可惜……”成天长叹:“我最讨厌那些没有血性的战士,我宁愿他们如同狼一样,永远让我不安,我也不愿意要那种听话得如同一个木偶似的战士。我害怕他们成为这样的人,我甚至希望有人可能当面顶撞我,有人挑战我的权威。只是可惜,他们太听话了,这个古典,只是一只不服气的小狗,他的吠声不太亮,当然如果发展一下,也许会咬我一口的。”他搓着双手,好象在说着一件挺有意思的事,而这事好象只是别人的一件小事,与他无关,或者他看到了,只是想提醒一下那个人,你还有什么地方,挺遗憾。
王青衣被他的说法给逗笑了,他哈哈地大笑。“你要的是一窝虎狼,可我要的是一群听话的狮子,他们只要懂得把勇气放到机器的手柄上去就成了,并且明白高技术与高情感之间的距离与方式就够了。不过我倒是见过了你手下的这些虎狼战士。当然现在也是我的手下了。”稍顿,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说:“昨天下午那个古典才从县城回来,他考得不好,可却兴奋得恨。屁颠颠地去给同班的老兵值勤去了,那个老兵感冒了。这一切都太不正常。古典考不好竟去给别人值勤,当然我很奇怪,古典竟然没有向你说清楚。”
“这我倒没有问,可我不管他是替谁去值勤,关键是他没有把自己的职责履行好。你不能说你在替某人去做事时,把人杀了,却说是替别人杀的吧?这样的事我最讨厌了,如果他敢申辩,他在我的心中可能会大打折扣。”成天对此不屑一顾。
“可是你知道吗?已经有战士对你的这种作法提出了异议。有个战士写信给军分区李司令,说你在训练中用马拉着人跑,这种训练方法如同对人的侮辱。还有一个战士认为你利用职权去套什么野马,导致一名战士负伤,还有……”
成天的脸上表情很复杂,太阳已突出了地面,那团红色的轮廓已冒出地平线尽头的草丛,它隐伏在草叶上,迷蒙着一团亮色。成天凝神看了那团太阳,转回身说:“李司令怎么说?”
“李司令说:套野马让人心驰。用马拖战士去培养爱马意识,方法过头。成天我认识,此人真骑兵。”
成天默默点头,似仍在等待下文。
王青衣继续道:“我知道你在等待兰骑兵入伍的批复。李司令同时批了,昨天让马格给捎了回来。军分区同意兰骑兵入伍,并给它批文授予“九号”,做为指挥马使用。同时同意‘闪电’退出现役。”
“九号?九号,那是闪电的代码呀?李司令竟然把兰副司令的座骑的代号给它?”成天的眼睛中透出种亮光,太阳终于跳了出来,它在草叶中划出千万条光线,那是露珠与光相撞时的光环与碎点。
“你是说,军分区将兰副司令座骑的号码给了兰骑兵?”
“是的。只有这匹马可以与闪电相妣美。李司令当年曾是骑兵师团长,他在兰副司令手下呆过六年,那匹闪电他竟没有忘。闪电可能是骑兵师唯一一匹如同传说样的军马了。只是兰骑兵却不是那种传说了。李司令让我感动。”
“还有一件事没有来得及告知你,李司令还批示,兰骑兵要尽力配合上次来的那个基因研究所的刘可可做好育新马种的工作。这小姑娘神通很大,她竟然说动了军区兰副司令,来让他做这种试验。据说,兰副司令很想看到一匹最好的马,当然,他不在意那匹马是不是军马,他还把兰骑兵的有关照片调去,但做什么,含意不明。”
“他想找到一匹当年的闪电。闪电只有一次,一旦闪过,将不复再现。兰副司令老了,一个老人一旦开始怀旧,或者是到了最后总结之时,或者是那种东西在自己心中刻划太深,想重新体验当年的一切……但愿老人能够免俗。”成天伤感地叹息。“我无力反抗任何人,包括一个小女人的异想天开。那个女孩子功利心太重,每个人都想找到自己最佳的成功点。可是那真的是一种成功吗?”
王青衣不清楚成天身上忽然的伤感来自何方,他会被什么东西击中呢?
“军分区说那个刘可可什么时候来?”
“让静候通知,据说,可能近期就会到达,那个刘可可这次将带三匹马来这儿,据说都是从国外进口的好马,每匹马据说就是上百万。与她随行的还有一个三人组成的研究小组,她设想同时进行两项试验,一个小组采集基因,进行基因繁殖,而另外一组将用兰骑兵与那几匹马交配,育出新的种马,她想一次性成功。”
成天仰天长出一口气,自语般地说:“多么好的梦想……只是那些马如果是军马……”
……太阳从草叶上悬浮起来,红白色的光扯开了天空,大地仿佛是被光给打开的,天一下子就大了起来,星群开始隐去,山在草丛中重新升越出来,仿佛它们昨天不在,只是在光中重新出现似的。大地新鲜得一碰就破,草原开始变得遥远,看不到边际。太阳硕大而有质感。如同一颗红色露珠。
四十、执刀礼
早晨的马厩里充满着股难闻的燥臭,汗臭与马粪便的臭味集中在一起,在空气中弥漫。成天把鞭子拎在手里,用眼睛巡视着每一匹马。马匹经过一晚的休养,全身都洋溢着早晨的新鲜与劲道。他从马的毛色与精神状态上就可以看出马匹这几天的喂养情况。有几匹马的毛色暗淡着,成天随手记下了它们的编号,毛色暗淡是这几天喂盐少,马匹与人一样,都需要有盐来活络自己的精血。盐少了,马的毛色就会暗淡下来。天气还早,只有马匹静静地嚼食的声音。成天走过时,那些马偶然抬起头看他一眼,继而又把头伏到草料中,如同在咀嚼着某种感受。今天上午十二时整,全连将举办兰骑兵入伍的仪式。兰骑兵将要被打上烙印,替代“先知”成为连队的一号马。而先知将从上午开始,退出现役,它刚满十四岁口,服役十二年。至于它退役后如何处置,将由骑兵连自己决定,退役后的马匹一般都被卖到了牧民的家里,有的做了驮马,有的被杀掉吃肉。成天继任连长后,规定退役军马一律不准卖给牧民杀掉,他曾下过一道命令,凡是连队退役的老马,他都希望它们能够在一种闲适的生活中老去,而不是被另外一种更严酷的生活淹没。当然他的这个决定执行起来难度太大,连队近年共退役六匹军马,军马退役后,随之取消掉的是口粮供应。连里本来就穷,这几匹马一下子就成了连里的负担,许多战士都把那几匹正天在草地上散步的老马叫做“老干部”。“老干部”们全部都关在后院,由一个战士专门放牧。当然并不是所有的战士都对老干部们抱着与成天相同的同情心。去年有匹老马死去时,成天回家休假一个月,副连长就作主将那匹马卖掉。还将另外一匹老马杀掉改善了伙食。成天回来后,一整夜在那两匹老马的马棚里呆着,从马棚里出来时,成天仿佛瞬间老了好几岁,他长叹数声,再不提此事。但从此后,那几匹老马再无人敢打主意。但昨天他做出将先知退役的决定后,一位牧民竟然拿了五千元钱来找他,提出将其卖去,做自己马群的头马,成天听后,不置可否。但内心却涌出一种强烈的酸楚,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先知会离开自己,如果可能他将会保留先知的军籍,并让它与自己相伴终生。尽管兰骑兵比它优秀,但先知与他相伴了十年,几乎如同自己的呼吸。当他做出最后的决定时,才发现自己要离开的东西竟然是那样的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