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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爷,你睡会儿吧。”张六佬突然说。陈十三的思绪被拉回到现实中,忙说:“我不困,你睡吧,明儿一早还得赶路。”

“辛苦你了,要不是你,我这条小命可就丢在外面了。”张六佬叹息道。陈十三笑道:“你这是哪里话,难道你想让我把你丢外面不理不顾?”

“唉,你说这世道,咱们往后该怎么办呀!”张六佬又悲伤地叹息道。陈十三沉吟了一会儿才说:“别想这么多了,想当年,泰和合垮了,咱们不也从头再来了吗?等不打仗了,恢复了出口,咱们极叶堂照样光芒四射。”

陈十三把张六佬辗转带回了鹤峰,似乎远离了战争,周围的一切瞬间又安宁了下来。

“还是家里舒坦!”张六佬在外面颠簸了这么久,此时躺在床上,全身心都放松下来。

卢玉莲看着形容枯槁、日渐消瘦的张六佬,眼里噙满了泪水。

“放心吧,我没事,不会有事的。”张六佬反过来安慰她。她却心疼得要命,懊悔地说:“都怪我,就不该在这个当口让你出去。”

张六佬满脸苍白,讪笑着说:“这哪能怪你,谁都不怪,要怪就怪这个世道……”

所有人,包括张六佬自己都以为他会很快康复,可谁也没料到,半月之后,他的伤口突然发炎,头痛发作得更频繁。

陈十三找遍了城里的大夫,可全都束手无策。

“玉莲,你可要有心理准备!”陈十三知道瞒不过她,只好直言相告。

卢玉莲已经暗暗猜到,要不然也不会前前后后换了这么多大夫。

陈十三看着梨花带雨的卢玉莲,却不知如何安慰她,只好说:“先别跟六佬说,也让他宽心一些……”

卢玉莲紧咬着嘴唇,缓缓点了点头。

陈十三已经有好几个月没去快活林看杏花了,这次去武汉还打算给她带点小礼物的,却什么都没买着。当他来到快活林想找杏花时,等待他的却是一个惊天噩耗。

“杏花走了?”陈十三听了老鸨的话几乎晕厥。老鸨贫笑道:“十三爷,不是我说你,人家杏花姑娘等了你这么多年,你可倒好,就是不给一个准信儿。杏花年纪也不小了,遇到合适的,只好跟人走啦。”

陈十三感觉好像受了当头棒喝,无力地瘫软下去。

“行了行了,十三爷,我这儿漂亮的姑娘可不少,也不比杏花差,只要有银子,只管挑,只管选。”

陈十三心中无比酸涩,他不怪杏花,只怪自己让她等得太久。

酒不醉人心自醉,在两个姑娘的陪伴下,陈十三一杯接一杯地喝,可杏花的面容却总在心头萦绕,挥之不去。

“哎哟,这不是十三爷吗?”来者是褚兆林,“十三爷,这数月不见,您咋喝成这样?”

陈十三并未喝醉,心头十分清醒。他一见褚兆林,忙招手道:“来,喝酒,咱们一块儿喝,不醉不归……”

褚兆林难得又撞上个吃白食的机会,哪能轻易错过,于是坐了下来,端起酒杯说:“十三爷,我敬您。”

“喝、喝……”陈十三眯缝着眼。褚兆林突然问:“怎么不见杏花姑娘?”

陈十三微微一顿,又自顾自地喝了一杯。

褚兆林是个聪明人,没再追问这事儿,而是打发走了所有的姑娘,压低声音说:“十三爷,有个秘密我可得告诉你。”

陈十三明白他想要什么,当他把银票放在桌上后,他才笑眯眯地说:“警察局之前不是抓了两个日本人吗?知事大人后来下令放人了。”

陈十三趴在桌上一言不发,只是不屑地笑。

褚兆林疑惑地问:“十三爷,您听我说什么了吗?”

陈十三举起酒杯说:“喝、喝!”

褚兆林无奈地摇头道:“看来极叶堂是真快垮了。”

“你说什么,你说什么?”陈十三一听这话,突然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你敢再说一遍?我告诉你,极叶堂不会垮,不会垮……”

“好,好,不会垮,不会垮成了吧?”褚兆林甩开手臂,“您先喝着,我有事先走一步!”

陈十三趴在桌上,嘴里还在一个劲儿地嘟囔:“极叶堂不会垮,不会垮!”

卢玉莲整日以泪洗面,但是一面对张六佬,却又换了一副面孔。

“顺儿,快过来跟爹说说话。”张六佬躺在床上喊道。卢玉莲带着儿子走过去,他握着儿子的手,慈祥地说:“天顺,这两天在学堂跟许先生学了什么?快跟爹爹说来听听。”

学堂是张六佬捐建的,许先生是学堂的教书匠。

张天顺乖巧地说:“许先生教我读《三字经》,还有《诗经》。”

“顺儿,快给爹爹念念……”卢玉莲说。张天顺于是摇头晃脑地念着:“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

张六佬看着乖巧聪明的儿子,心里自然很高兴,他摸着儿子的头,舒心地赞叹道:“真乖,去玩吧!”他看着儿子轻快地跳着跑出去,脸上溢满着笑容。

卢玉莲看着父子俩,心里半是幸福,半是忧伤。

张六佬突然从身边拿出一个盒子,端详了很久才递到卢玉莲面前。

“这个盒子里装的是爹留下来的极叶图,现在我把它交给你,等天顺长大了,你就把极叶图交给他。”张六佬跟卢玉莲说。卢玉莲望着他消瘦的面孔,顿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嘤嘤地哭着。

张六佬为她擦去泪水,笑着说:“有什么好哭的,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别乱想,我只是近日来突然感觉自己的记性越来越差,担心某天把什么都忘了,现在把极叶图交给你,你好好收着,千万别弄丢了。”

卢玉莲只是痛苦地摇头,她明白他的心思。

“玉莲,还有件事我要跟你商量,希望得到你的支持。”这件事在他心里放了许久。卢玉莲忙点头,他才接着说,“我之前被人陷害离开鹤峰数月,幸得贺老总收留。贺老总待我不薄,目前日本人也打进了中国,正是需要国民大力支持之时,就当我谢恩吧,家里还有些积蓄,我想捐一些给贺老总。”

卢玉莲理解他的所为。

张六佬把手放在她脸上,她附身趴在他胸膛上,泪水打湿了被子。

“玉莲啊,这些年你跟着我,没享过一天福,受苦了!”张六佬抚摸着她的头发,她连连摇头,他双眼空洞,沉声叹息道,“我还说等天顺长大后,要带你们娘儿俩出去外面看看的……”

“别说了,快别说了,我跟孩子等你好起来。”她捂住他的嘴,“你一定会好起来的,我让十三去找最好的大夫回来。”

张六佬苦笑道:“该找的都找了,你们虽然都瞒着我,没跟我说实话,但我心里明白,你们这是不想让我担心。我脑子里有弹片,剩下的日子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