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她当皇后?
你觉得有可能么?”
这是个反问。
可极尽讽刺的语气, 已经给了答案。就好像这是件多么天方夜谭的事,压根就不该多此一问。
这声音响起的瞬间。
闻讯而来,准备恭迎圣驾的徐温云, 在回廊后的菱形雕花窗格后,面上笑容微微一僵,脚下步子也顿然停驻。
徐温云素来是个有自知之明之人。
她的预期足够低,低到能留住这条性命就好,从未敢生出过任何无端的妄念,所以听到李秉稹此番回答, 倒也并没有觉得很难过。
庭院中, 两个男人还在继续对话。
陆修齐听了他这番回答,明白他到底没有完全失了心智, 略略松一口气的同时,又开始为那郑夫人扼腕痛惜。
“你既没替她安排好后路, 那你去招惹人家做什么?
且退一万步讲,饶是金屋藏娇, 你也合该将人藏去个远离是非的偏僻地界,岂能就这么硬生生将人安置在容国公府隔壁?你这不是故意在人眼皮子底下, 给人添堵么?”
李秉稹这个表弟,从未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倒也难得这般一本正经, 为容国公府仗义执言几句。
此事说来话长,李秉稹不耐得与他解释, 端得是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 鼻子不是鼻子, 眼不是眼道了句。
“朕便是就是想找找刺激了,怎得, 不行么?”
李秉稹眼见表弟被气得语窒,心中又好气又好笑。陆修齐虽说自小生长在京城,见识过些诡谲多变的阴谋诡计,可到底没吃过什么苦头,身上还保留了些许莽撞的少年心性。
“……你有功夫操心朕,倒不如操心操心自己。你个无妻无妾之人,懂得什么女人,什么情爱?”
“舅父之前为你请旨赐婚了好几次,都被朕压了下来,今日你不分青红皂白,倒还有胆子管起朕的私事来了,那朕还护着你做什么?”
“朕给你一月之期,容你自行择选佳人娶妻成家。期满之后,下次舅父无论请旨将哪家闺秀嫁给你,朕都会点头应允。”
陆修齐傻了眼,万万没想到劝谏不成,竟还将自己个儿的婚事搭进去了,他望着那个扭身离去的背影,心中又是懊丧又是急恼,呼唤出声。
“皇上…表兄…
别啊,有话好好说……”
一切的喧嚣与纷扰,都被李秉稹抛诸在了庭院之外。
他绕过前厅,才转了个弯,就远远望见徐温云,着了身秋香色的裙装,施施然站在廊下,脸上挂着让人挑不出错的笑容,屈膝转腕向他行了个礼。
“煜郎万安。”
李秉稹眼底涌上了些温热,又迅速被压了下去,他眸光定落在她脸上几瞬,面不改色,言语中没有丝毫情绪。
“孩子呢?”
徐温云往前微欠了欠身,柔声回答道,“皇上勿怪,孩子对容国公府中终究还有些感情,他方才吵嚷着,要去隔壁给已亡故的容国公夫妇磕头,妾身没能拦住,便让乳母陪他去了。”
李秉稹闻言,心中立时有些不爽。
自己的儿子,倒上赶子去别家灵堂磕头尽孝,这算个什么事儿?
“立即命人去将孩子叫回来。
自今日起,从旁协助着,让孩子早些与朕熟络起来。”
徐温云颔首,
“妾身省得的。”
趁阿燕去隔壁容国公府传话的功夫,二人相对坐在花厅中,彼此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空气停滞,有些尴尬。
徐温云秉承着多说多错的原则,眼观鼻鼻观心,只沉默着不说话。
分明已经是足够恬静温婉了,可李秉稹望在眼中,忽又觉得有些气不打一处来。
“你倒是也不问问,朕今日为何没同你一起用午膳?”
这话的语气算不上很好,倒让徐温云觉得有些莫名,她实在不知,好好的又是何处惹到他了。
只依旧恭敬十足,朝男人所坐的方向微颔了颔首,“皇上忙于政务,日理万机,妾身这午膳实乃区区小事,不值当煜郎挂心。”
多么天衣无缝的回答。
雍容端庄,温顺乖觉,简直就是这世间男人梦寐以求的妻子模样。
可偏偏李秉稹觉得碍眼极了。
他宁愿她胡搅蛮缠,嬉笑怒骂,哪怕如四年前在镖队中般,说几句不着边际的下流荤话,也好过像现在这样规矩。
哪怕像是二人重逢初时,她奋起反抗,抵死不从的那股刚烈劲儿,也比如今鲜活得多。
明明二人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更亲近,可为何好像却还愈行愈远了呢?
李秉稹只觉这男欢女爱,实在是要比朝堂党争更棘手万倍的存在。
如若再这样下去,眼前的女人估计很快就会郁郁寡欢,而他也不得畅快,迟早得疯。
在如此难捱的氛围中,李秉稹将指尖的翠玉扳指捏了又捏,按了又按,万般无奈之下,决定使出威逼的法子。
“你今后还想继续见到辰哥儿么?”
李秉稹原也想缓缓解开二人心结,可因着那“不喜欢”三个字,他忽就没有耐心了。
从某个方面来说,他实属受害者。可事发到现在,她好似从未站在他的角度,未曾体谅过他半分。
“还想他继续唤你做母亲么?”
徐温云闻言心脏跳空一拍,落在膝上的指尖瞬间攥紧裙面,勉力扯出个笑容,梗着脖子问,“皇上这是何意?”
“你总该不会以为,朕之所以执意要你,是想看你如此毕恭毕敬的一面吧?就算论卑躬屈膝,你的骨头也比不得朕身前的内官宫婢软。”
徐温云闻言,一股巨大的急恼涌上心头,纤长浓密的眼睫抖动着,玉面臊红,贝齿将唇壁狠狠咬出血腥味来。
“所以朕命你,从此刻开始,无论是伪装也好,做戏也罢,朕要你拿出以往周芸的那个劲头来……
如若不能让朕满意,朕今夜就带辰哥儿入宫,今后便也无需你操心他了。”
“你不是惯会装腔作势,这于你来说,应该不难吧?”
李秉稹倒也不着急,甚至未再看过她一眼,只端起桌上的茶杯,执起杯盖撇了撇茶面上的浮末。
英武的面庞,隐在氤氲的水雾气后,让人瞧不真切神情。
“现朕再问你一次。
未见朕回来用午膳,你是如何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