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玉兰之死(第4/11页)
“那他就又回到国军了?”老旦惊喜道。
“是,去韩德勤的部队了。又过了一年,我们奉命向江北进发,蒋介石策划了皖南事变,让顾祝同八万人围击我们八千多人,我们新四军几乎全军覆没,叶军长被抓,项政委被杀,七天七夜,只逃出来两千多人。”
“听着和我们在常德似的……只是,打我们的是鬼子,你们那边儿,怎么自己搞自己?”老旦颇为不解。
“蒋介石怕我们力量过于壮大,控制了江苏全境。老旦啊,国共合作是有条件的合作,国民党从来就对我们安着二心,说是给了编制,却不让扩充,也不给武器和粮草,为了生存和战斗,我们只能自己想办法,可你们蒋委员长不去想着怎么打鬼子,整天防着我们,难怪你们一退再退……”阿凤说得上劲,带出了官腔儿,老旦起了厌恶。
“蒋委员长也不是我爹,俺不晓得他干球啥,自己兄弟闹生分,也不是稀罕事,就是……让鬼子看了笑话。”
“谁说不是呢?哦对了,我和肖专员这一支部队,在皖南突围时被截击,大家都觉得出不去了,后来发现,对面的团长是杨铁筠……”阿凤抓住了老旦的胳膊。
“呦……这可难做哩。”老旦唏嘘道。
“要不是他念旧情放了我们这一百多人,咱们今天就见不到了……”阿凤似乎心有余悸,一只手抓着起伏的胸口。
“嗯,他是这样的义气人,不过这下回去要挨处分了,没准儿还要坐牢。”老旦叹了口气,杨铁筠啊,你这黄埔的死心眼儿。
一个大夫站起身来,白肚兜上满是血污,他对老旦招了招手。
“都弄好了,她感染比较重,要输点药进去,肾脏受损没办法,只能看她造化。”大夫摘下口罩说。
“好得了不?”老旦只想知道结果。
“不知道……”大夫摇了摇头,偏偏没有结果,“这样的枪伤我见过不少活下来的,也见过很多熬不住的,只能看她自己了……你们最好到我们的医院去,她消除感染和排尿都是问题,离开我们的医疗条件,会扩大不确定因素。”
大夫看着老旦,又看看阿凤:“怎么样,去我们那儿吧?”
老旦犹豫着,玉兰那次打他们的埋伏,打死好几个,要不是他带弟兄赶到,几乎就杀光了他们。阿凤说的能算数吗?那个肖专员能尽释前嫌?
“就这么定了……不要再骑马了,她的伤口受不了,做个担架抬着。”阿凤说。小色匪等人早想到了,刚才已经做好了担架。
老旦见她坚决,心一横牵起马,看着昏睡的玉兰,又看看默不作声的阿凤,再看了看晴朗的天,心里念着无数个去他妈的,又念着一句句的感谢苍天。
阿凤说的根据地颇显寒酸,门口站岗的只拿着削尖的竹子,捆上一根红绳便当了枪。阿凤说肖专员带了一百多人去办事了,根据地便显得捉襟见肘。老旦也不多言,安顿好了玉兰,想让小色匪带人护送黄老倌子的头颅先回山寨。
“也不晚这几天,我把老倌子的头风干了,他在身边我觉得踏实。要不在你和徐奶奶眼前,我心里又没底,回去也没法和老倌子的头交代。”小色匪拒绝了老旦。老旦惊讶地看着他,经过常德一战,这个受气包竟变得这般男人了。
听别人称呼她,老旦才知道阿凤是这里个什么主任。她想让老旦多留些时日,一是养好玉兰的伤,一是让他等着肖专员回来。
三天后玉兰醒了。老旦让小色匪和他一起骗她,就说现在是在陆家冲养伤。玉兰自是分不清这地方,和老旦说了几句贴心话,就又沉沉睡去。
待了十几天,玉兰清醒过来,拔了管子,也能吃能喝了。老旦和众匪兵的小伤全好利索了,他寻思着怎样才能骗着玉兰离开这里。任是阿凤一再挽留,老旦仍想在玉兰能下床之前离开这里,这地方味道不对,他闻不惯。
老旦见小色匪等人日夜守着自己的住处,就问怎么回事。小色匪趴在他耳朵上说那一铁箱子钱带回来了,凑足了一万多块大洋,大箱子不好搬,他让人都分在十几个麻袋里捆在马上。老旦一惊,这才想起这钱的事,他赞叹地拍了拍小色匪,黄家冲终于有个惜财的人了。
这块共产党的地方穷破不堪,村民稀少,那些房子就和草编的一样,老旦等十几人每天吃粥咽咸菜的,偶尔有肉也是瘦巴巴的鸡肉,黄家冲的匪兵说打仗半月没瘦,在这半月就饿得小鸡子似的。老旦没事在村子走串,看见很多家锅里下的都不是米,是他没见过的奇怪的糊糊。他便知道阿凤已经是将最好的东西给大家吃了。
“拿出三百块大洋,留给他们……”老旦对小色匪说。小色匪点头去办,老旦又跟上一句:“别让玉兰知道。”
阿凤对这钱颇感意外,不知该不该收。老旦说你救了玉兰,这点钱算什么,要不是黄家冲打仗打得破败了,还能多给你些。老旦又不明白了,你们打富户分田,怎么不拣几个有钱的村子打?
“很多村子的富户听说我们要来,连夜就卷铺盖跑了,有的还烧了房子。”
“你要哪天带人打到黄家冲去,俺也跑……”老旦呵呵乐了。
“不会的……”阿凤红着脸说,“你不会的……”
老旦没听懂她这两句,前半句以为懂了,后半句将他彻底弄晕。他微微叹了口气,悄悄看她的脸,却见她正仰头望着村庄里高擎的红旗,心一下便凉了下去。
老旦一行执意要走,阿凤便不再挽留。老旦让人蒙住玉兰的眼,告诉她外面阳光炽烈。阿凤也不便送,远远地和老旦挥了手,老旦木头一样挥了几下,就上马离去了。刚出了山村的口,老旦突然发现玉兰站在地上,登知不妙。
“枪给我……”玉兰对小色匪伸出了手。小色匪犹豫着,玉兰抬起了手,他便将驳壳枪递给了她。
“玉兰,你作甚?”老旦大惊,但玉兰已经举起了枪,她极虚弱,但耍枪的手腕依然灵活,枪口只一抬,两颗子弹从老旦头顶飞过。老旦弯腰回头,只见村中间的红旗被玉兰的两连发打断了绳子,纸片一样飞到山谷里去。村子里一阵嘈杂,拿红缨枪的人紧张地看着他们。
玉兰扔还了枪,对走来的老旦说:“别忘了我的话,你……要和他们……勾搭,我就要了……你的命。”
说罢,玉兰软软地瘫在地上。
回黄家冲的路上,冷雨落了两天,山路上冰雪凝挂,漫山遍野都冻住了。纵是想尽办法为玉兰挡雨御寒,她仍是受了冷,烧得晕乎乎的。老旦也冻得直打喷嚏。这是个寒冷的冬天,鼻孔里都是冰碴。小色匪说这是他记事以来最冷的一冬。黄一刀赤着脚走了一天,第二天左脚就裂成了八瓣,脚趾发黑,脚踝青紫。老旦情知他那受伤的脚冻坏了,却不明说,将自己的马让给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