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玉兰之死(第9/11页)

老旦哦了一声,知道叶雄帮这个操心的忙,竟是拼着命了。

为了方便,老旦住进离医院最近的一家旅店,白天依旧照看伤员,晚上便回去放心睡觉,等着叶上校的消息。老旦罕有地能每天睡上好觉,偶尔想起黄家冲,他都会起身喝口水,或者喝口酒,或是什么都不管用,那就到旁边的窑子里……弄一下。小女子们长得都不错,一个个水水灵灵,湖南的居多,要的钱却不多,老旦连着去了几家,小半年没弄的那东西威风八面,折腾得姑娘们个个求饶。老旦弄上了瘾,夜夜捣鼓,反正晚上也没事儿干。

可这一天弄不下去了。老旦酒足饭饱,挑了个没来过的进去,随便叫了个姑娘。老旦喝了茶上了床,摆好姿势正要开始,见女娃子岁数不大,便顺口问她哪里的。那女孩子直勾勾看着他下面,咬着嘴唇说:“湖南,常德的。”

老旦硬生生停了下来,他慢慢直起身,看了看四周。墙壁灰暗,烛光微跳,窗幔散着脂粉味儿,女孩子的衣服整齐地挂在墙上,上面有湖南那边儿特有的花纹。他那丑陋的东西在墙上投出侧影,形状如一支冰冷的刺刀。

“常德已经光复了,不想回家去?”老旦略觉羞耻,按下了那把“刺刀”,墙上的影子消失了。

“家人都死光了,房子也炸没了,一个城都烧烂了,听说还有没炸的毒气弹,回去咋活呢?想干这个也没生意呢。”女孩子依然摆弄着姿势。

“多大了?”

“十六了……”

老旦慢慢下了床,悄悄揪过裤子穿了。他走去镜子前照了照,虽然背对着烛火,但满身的伤疤依然显赫,他摸着常德里打下的几处伤疤,似乎还在隐隐作痛。

“回家吧,能回去就别在外边待着。”

老旦走了,悄悄将三块大洋放在桌子上。她回不回家他管不了,但从那天起,他再也不进窑子了。

这天医院门口乱躁起来,医生护士都跑了出去。卫兵告诉老旦,外边拉来两车伤兵,都是云南那边来的。老旦颇为纳闷,鬼子打下了云南?

“是新六军的弟兄们,他们是远征军部队。”卫兵说完便去了,门口担架不够,要去仓库里拿。

老旦也下去帮忙,见车上抬下来的个个都缺胳膊少腿,裹得血糊糊的,还有的四肢全活,眼却瞎了。这都是极重的伤员,不知打了什么恶仗。他对远征军一无所知,回头便去问叶雄上校。

“他们是了不起的,那是真了不起的。”叶雄说完这句频频点头,像找不出准确的赞美之词便用点头替代,“远征军是去年2月设立的,他们奉命与英美军队协同,反攻缅甸,以保障开辟中印公路,占领新平洋以东地区,然后翻越野人山,强行军突击,迂回突破了胡康河谷和孟拱河谷,夺取了缅北要地密支那。”

“为啥费这么大劲?那里鬼子多么?”老旦不解。

“你平时只看中国地图,没留意那边的,那边有几十万鬼子,都是精锐的师团,珍珠港事件之后鬼子占了东南亚,英国人差点被他们全消灭了。我们的远征军也去了几十万人,每一场也都是恶仗。这一仗打赢了,缅北连通云南境内的滇缅公路就保住了。老旦啊,你知道为啥咱们能在前线上顶住鬼子?没有东南亚这条生命线,中国战场已经没有作战物资了。锅里没有米怎么吃饭?枪里没子弹更是不行,东南亚保住了,中国的大后方便保住了,要不然鬼子从西南杀过来,别说贵阳,重庆都保不住,东边的鬼子再来个两面夹击,你说我们还怎么办?”

“乖乖,俺咋一点不知道呢?”老旦惊讶道。

“你不知道很正常,就是全国民众,知道的也不多啊。我问过了,拉回来的这些伤兵都是新六军的,这是临时组成的部队,江西的,湖南的,还有贵州的,在印度让美国人训了训,战斗力怕是不比你们虎贲弱呢。”

叶雄今天的精神格外好,还向老旦要了烟抽:“郭二子的事我已经打了电话,那边儿正在查呢。你放心,我找的人,有把握。”

楼道里突然枪声大作,竟是机枪的连发。老旦和叶雄大惊,一屋子医生护士吓得尖叫起来。老旦抽出腰间的枪,按住要杵拐下床的叶雄,一个箭步出了门。

楼道里的人都趴着,一个浑身绷带的伤兵在朝天射击,子弹打碎了医院上空的风向标。伤兵嘴里也没闲着,哇哇地叫着。

“敌机!敌机!是轰炸机!机枪班就位,三架机枪齐射,距离一百五,提前量二十五,整连发打机头,后面是咱们指挥部,不能让它过去……”

这家伙喊得有板有眼,只是声音沉闷如水底传来,他不知从哪里弄来的美式机枪,还挂着子弹带呢。卫兵们都吓跑了,其他伤兵也钻去屋子里。老旦溜着墙根儿到了他身后,朝他左肋上闷了一拳,右手猛地攥了机枪,膀子往前一顶,这伤兵腿上打着石膏,柱子般倒在地上。

“你干什么?你是日军的奸细?来人啊,把这个奸细抓起来!”伤兵伸出少了两个指头的手,抖着腮帮子大叫着。子弹从他腮帮子左右钻过,定是带走了半根舌头,难怪声音如此。可这张残破的脸仍惊了老旦,他认得那宽阔的额头和硬挺的鼻梁。

“二伢子?”老旦呆立着唤他,可二伢子早不认得他,依然叫着要起来。几个卫兵钻出来按住了他,有人要堵他的嘴,老旦制止了。

“让他喊吧,憋着更不行。”

四个卫兵将他抬入一间独立病房,八只手按在床上。医生早准备好了镇定针,毫不犹豫加了剂量。一针进去,二伢子又叫了一阵,眼皮已不如嘴皮那么利索,脖子一仰,睡了。老旦抚摸着他打着石膏的腿,刚才摔裂了一块,但医生说不碍事,里面还有钢板。

几个伤兵挪进了屋里,一声不吭看着二伢子。“你们是他的兵?”老旦问道。

“是的,长官,这是我们连长。”一个神色较好的说。

“他这是怎么了?”

“我们……在缅甸战场……一次战斗和鬼子肉搏,连长已经受了伤,他抓着两个鬼子跳下了山……找到他时身上爬满了毒蛇……他挨了蛇咬,英国大夫给治了治,但没有抗毒血清,云南土大夫又治了治,说命保住了,但脑子毒坏了,治不好了……”

“去年前我还在长沙见到他,为何就去了缅甸?”老旦对此不解。长沙之后,二伢子和黄瑞刚双双消失,二子从常德还打过长沙那边的电话,被告知这两个人跟着一个团都去了南边儿,再问,便不说了。

“我们都是从长沙去的,上面奉命抽调了一个团去支援远征军,走的时候我们也不知道,到了昆明,长官才告诉。但我们也是愿意的,只是没想到那仗……如此难打,去了一个团,只剩你看到的这两车弟兄了……”士兵眼圈红了。老旦明白这心情,只要是战场,哪一处不是常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