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道歉的服部大雄(第6/9页)

车好容易出了山城北门,这里更是枪声大作,一支炮兵部队在放着高射炮,工事里满是冒烟的弹壳,还有的已经抱着酒瓶子东倒西歪,哭得咿咿哇哇。老旦也不用给他们看证件——因为没人在乎这个事了,几个守城的军官都在那儿抱着唱歌呢。

他没想到监狱也是如此,那还是监狱吗?震天的锣鼓,爆燃的鞭炮,鼎沸的人声。当然门还是关着的,门口的警卫也没敢像别的兵那样朝天开火。老旦下了车,慢慢走到监狱门口看着扎满电网的高墙,几个端枪的看守冲他笑着。他对这奇怪的氛围感到恍然,正要抽根烟压压慌,就看见大门洞开,露出里面黑乎乎的墙。门开了好一阵,才看见一个仪容齐整的军官出来,后面跟着个光头独眼儿的家伙,一出门便左顾右看,像个憋了很久的色鬼,正是一年没见的二子。

“二子!”老旦大吼一声,扔掉了烟跑过去。

“呦?老鸡巴旦!”二子张口便骂,“你个球的,也不钻进来看看老子,送点烟酒啥的?就顾着在外边搞女人吧?”

“二子,鬼子投降了!”老旦抱着二子,想和他大哭一场。二子却不买账,一把推开他说:“昨天就知道了,你现在还高兴啥?别看老子在监狱里,大事儿没有不知道的。”

“行了,他来接你了,我就不管你了。老旦两天之后到我那儿报到,有任务给你们。”那个军官扭过头来,生生吓坏了老旦,这竟是第2军的胡参谋!

“啊呀,长官啊,你咋在这儿?你真是神人露头不露尾啊!”

“哪有你这么夸人的?露头不露尾那是黄鼠狼,胡参谋这叫神龙见首不见尾。他现在可是军事委员会的长官,已经是咱蒋委员长的红人儿了。”

“废话少说……”胡参谋打断了二子,“你上次见过蒋委员长之后,我们全都知道了你小子,他还埋怨我为啥不管你们。蛋球的,我只是事务缠身,忙得屁股冒烟儿,哪里顾得了你?二子这个是昨天要下来的特赦,死刑改八年,八年改特赦,虽然要感谢鬼子,可事情全是我给他办的。你俩要敢不去执行任务,我就再把他关回去,而且把你也关进去,端着机枪劫法场,惊了蒋委员长的驾,你这老鸡巴旦不打则已,一打就惊了龙驾,打出一个双黄蛋!”

“多谢胡参谋……嗯,胡长官,一定前去报到,我先带二子去热闹热闹,让这小子解解馋!”

二子说,胡参谋昨天就告诉他日本投降了,明天会发布新闻,他说这事的时候就像在说家里的鸡下了蛋那样随意,丝毫没有喜悦和激动。二子也答应了重回部队,他这才把盖了章的特赦令袋子撕开。

“仗都打完了,咱还回部队干啥?部队养着咱不嫌累赘?”老旦颇为不解。

“你管这干啥?养着咱还不好,打了七年鬼子,换身新军装,别上几个章回去,那可威风透了,这次总要给我个连长干吧。”二子熟练地跃上副驾,腿往前挡板一搭,拿过烟便抽。

“你还连长?让你当个小兵就不错了,你是特赦犯,尿壶洗得再干净,还能当茶壶用?”老旦上车打着了火,见二子依旧膀大腰圆,腿好像比进去前还要粗壮呢。

“你在里面干啥了?扛麻包还是挖地洞?咋长得这般虎实?”

“那种活我能干吗?那都是小偷小摸的毛贼干的,我这是每天训练他们练的,我就是进了里面,也照样是个头儿。”

“吹吧你就,说,想吃啥喝啥?重庆好吃的可多啦。”老旦开车上路,开向狂欢的城市。

“重庆妹子也是最漂亮的,吃喝都不打紧,赶紧拉我去个窑子,今天没准还不要钱呢……”二子叹了口气,深深靠进椅背,竟呼呼睡了过去。

老旦正想调侃他几句,见他竟睡着了,心想他这没心没肺的东西,在监狱里定是没吃啥苦,倒是自己在外面揪心,夜夜替他难过,还险些把命搭进去。老旦苦笑一下,心知这就是自己的命,一切痛苦和等待都是值得的,这仍是他七年来最幸福的一天。

“不管怎样,这就可以回家喽。”老旦对着欢声雷动的山城自言自语,虽然是大白天,可那些爆裂的鞭炮还是使它闪闪发光,这耀眼的光芒必定会照亮他和二子的回家之路,不管前方还有多少黑夜,他们俩仍可以笑着走完。老旦对此深信不疑。

二子醒来大吃一顿,和他大醉一场,一边喝一边埋怨老旦不带他去窑子里赶紧开荤,牢房里憋了这么久,说是个雏儿都没人信。

“进去之前你没去过?”老旦摇头不信。

“那时候重庆人抽了风,全城妓女大游行要抗日,嘴上抗日,下面也抗日!几个月都没有窑子开门,你说还有比我更倒霉的么?好容易找到一个开门的,出了双倍的钱偷偷摸摸要干活,楼下一堆女学生不知怎么知道了,举着小旗子哇哇叫,说抗日期间不能日,这他娘的,吓得我裤子没穿就翻后窗户跑了。”二子捶着大腿说,“然后就找啊找啊,呦!看到一个,门口人多灯多姑娘多,我想这会差不多了吧?进去一看,原来是个赌场,正想走就被几个小丫头揪进去了,凳子上一坐还走得了?先赢了十几个大洋,我就觉得这东西比日女人好耍多了,可谁知道这东西不好耍,他们使奸使诈,我一拿好牌,女人就贴过来跟我发骚,吹耳朵摸大腿掐脖子,她可什么都干。”

“然后就输光啦?”老旦笑道,“输了多少钱啊?”

“常德城里拿的那些,百十个大洋吧,都输喽。”二子两手一拍,作势往天上一抛,“他娘的,他们耍赖那我能干吗?那个女人被我抓着奶就扔楼下面去了,一屋子人和我打,我也没怎么着,打了一会儿就看有人脖子上插了个破茶壶盖儿,都说是我扎的,我就这么进去了,可我死活想不起来我用过那东西……”

“你现在咋总是‘我’‘我’的?坐牢没坐出啥名堂,倒把口音坐没了。”

“一说‘俺’‘俺’的,有人就找事儿,说咱们那儿汉奸多,你说我干吗练得这么虎实,那就是要一个个打的,咱战场上死过几回了,还能被地痞流氓欺负了?”二子说完,嘿呦叹了口气,看着远方的庄稼地不说话了。

胡参谋在的大院里挤满了军官,排着十几行长长的队伍,一个个红光满面、兴高采烈地交谈着,大门口站着一排威武的士兵,不一会儿就有人出来喊一嗓子:

“第13军160师的团级以上军官在吗?”

人群里立刻举起三四只手,在此在此,然后走出几个笑开了花的人,有一个少了条胳膊,一边抹泪一边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