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分:上帝之城(第24/25页)
这将是一个漫长的下午,将以讲演开场。先由教皇致辞,毕竟他是东道主,可他的辞令居然恬淡得令人惊诧,只是从《圣经》里选取了几段不起眼的训诫,便再次把话题集中在现场的三大宗教存在诸多共同点的问题上。各位国家元首和宗教领袖都戴了耳机,可以听到同声传译的内容,其实完全没必要戴耳机。因为在座每个人手里都有一份各位发言人的讲演稿复印件,而围坐在桌边的人也都努力撑住不打哈欠,因为讲演毕竟就是讲演,要政客们听别人说话真是痛苦,即便是其他国家元首在说话也没有分别。福勒最为痛苦,他得最后一个上台讲演。他悄悄地看了一下表,心里估算着还有九十分钟才能结束,而脸上却保持着漠然。
又过了四十分钟,所有的螺栓终于全部拆卸下来了,这些螺栓全都个头大、分量沉,材质上不生锈。戈森心想,制造这个东西的本意是希望它能耐久不朽,可是这项优点只被他一个人领受了。现在,该把那个圆筒取出来了。他再次小心翼翼地检查了一下,看是否有什么反破坏装置——玩这场闹剧的时候谨慎是你惟一可以自卫的武器——还用手摸索了一下荚舱的内壁。内壁上惟一联结的东西是雷达无线电收发机,此处还有三个插塞式连接位置,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东西了。戈森疲倦至极,看到三个连接位置都正对着他,心里并没有怦然一动,感觉有什么古怪。圆筒本来是固定在一个叠缩架上的,现在螺栓都被拆卸一空,只要使出足够的力气把它拽出来就行了。
安德烈·伊里奇·纳莫诺夫发言简洁。在福勒看来,此人的讲演虽然简单,却威风凛凛,口吻中饱含超凡的谦逊,肯定能引得评论员们的重视。
戈森在金字塔形支架上又添加了一套滑轮组和轱辘。这只圆筒上嵌着一个起重环,非常方便起降。谢天谢地,以色列人和他一样不喜欢浪费体力。荚舱剩余的部分比他预料中的重量轻得多,他一下子就把圆筒吊了起来,升到一定高度,让嵌套在圆筒外面的支架与圆筒之间的摩擦力恰好能把它吊起来。这样的悬挂难以持久。戈森向圆筒内部的金字塔形支架又喷了一点润滑油,稍等了一会儿,好等地球重力使出威风吸引荚舱自己掉出来……可是才过了一分钟,他的耐性就已经所剩无几了,他发现有个缝隙足以容得下一根撬杆,于是开始用杠杆撬动这个支架,好把它从圆筒里撬出来,每次只移动一毫米。在四分钟以内,金属终于发出了一声短促的不满的尖叫,荚舱终于掉出来了。
圆筒呈绿色,附有自己的舱口盖,这倒是完全出乎人的意料。戈森判断了一下自己究竟需要哪种扳手,而后开始动手处置固定这个盖子的四只螺栓。螺栓插得很紧,但是戈森用了点力气,螺栓很快就服输了。到现在戈森的动作更加麻利起来,虽然他的理性告诉自己应当放松一点,但工作即将进入尾声的兴奋还是紧紧抓住了他的情感。
终于轮到福勒讲演了。
这位美国总统手持一只褐色皮革质地的文件夹步上讲演台。他的衬衫上了浆,硬得仿佛夹板一样,磨得脖子生疼,但是他并不介意。这是他终其一生为之奋斗的时刻。他目光笔直地注视着摄影机,将表情定位在不失郑重但并不沉重、兴致昂然但绝不兴高采烈、引以为荣但没有傲慢自负的程度上。他向这些与自己地位等同的人们点点头。
“教皇陛下、国王陛下、总统阁下,”福勒开口了,“总理先生们,以及生活在我们这个饱受纷争摧残但依旧充满希望的世界的所有人民:
“我们在这座古老的城市里聚集一堂,这是一座三千多年来始终深受战争之苦的城市,一座激发了世界上最伟大的诸多文明的城市,而今它已然成为具有更伟大意义的宗教信仰的总部。我们都来自五洲四海,穿越沙漠、攀登高山,从欧洲的广袤平畴、从荡荡大河边的另一座城市而来,与许多曾拜访过这座古城的人不同,我们是为了和平才聚到这里的。我们怀着共同的目标——结束战争与苦难,将和平的祝愿带给另一方历史上曾经血雨腥风、如今被理想照亮的土地,人类是依照上帝形象创造的,而这个理想则是人类区别于动物的灵性。”他低头翻到下一页,福勒深知讲演的策略。过去这三十年间他曾经有过许多讲演的机会,作这番讲演时的自信就仿佛他是在一百位陪审员的面前讲演,词句考究、抑扬顿挫,给自己的“冰雕”形象增添了几分感性的味道,他的嗓音有如乐器在弹奏时一样唯美,这嗓音完全服从他激情勃发的意愿,同时也是他个人意志的一部分。
“梵蒂冈之国是一座为上帝和人类效劳的城市,今天它圆满完成了这一任务,比历史上任何时期都更加成功。因为就在今天,我的世界同胞们,今天我们圆了生活在全世界各个角落的男女共有的梦想的一部分。在你们祈祷的帮助下,透过千百年历史赋予我们的双眼,我们终于看到和平比战争更美好。让人类流血牺牲需要很大的勇气,但实现和平这一伟大目标值得你鼓起更强盛、更浩大的勇气。告别战争、走向和平正是对人类力量的考验。
“今天我很荣幸地向全世界人民宣布这一协议,它将彻底结束遗憾地发生在一片对大家而言神圣不可侵犯的土地上的冲突,这也是我们共有的权利。基于这一协议,我们将在公正与忠诚,以及上帝的旨意基础上最终解决纷扰,我们心中的上帝拥有不同的名字,但上帝了解我们所有人。
“这一协议赋予当地所有百姓以生命安全、宗教自由、言论自主与基本尊严的权力,因为我们知道人人都是上帝的造物,每个人都独一无二,但在上帝的心目中都是平等的……”
最后一个舱口盖终于打开了。戈森闭上双眼,疲惫地低声祷告,感谢上苍。他已经连续工作了好几个小时,连下午的那一餐都错过了。他把舱口盖搁下,把螺栓放在凹槽里,以免遗失。自从戈森成为一名工程师,他做什么事都整齐利落。舱口盖里面有一个塑料封口,他满怀敬意地注意到它封得更加严密。那是一个防潮防雨的封口。这种配备使这只仪器成为先进的电子设备。戈森轻手轻脚地碰了碰它。他用一柄小刀切割着塑料,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封口削下来放在一边。这是他向圆筒里看的第一眼,仿佛有一只冰雕成的手掌突如其来地握住了他的心房。他看到了一块变形了的黄褐色球体……样子像是一团肮脏的生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