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第3/4页)
在那嘹亮而又柔和的军号声中,司机垂下了头,喃喃地说:“那,那你就少掏……”
“不,五十元。”李明强很干脆,即使在自由市场上他也没有和人家还过价钱。
“老黄,有十元钱吗?”
他掏出自己的四十元钱,加上黄中臣的十元钱一并递给了司机,说:“谢谢您,使我提前了二十七秒没有误假。”
“你们误假要扣奖金吧?”
“奖金?”李明强用嘴角笑了笑,冷冷地说:“军人只有纪律,没有奖金!”
“钱,我,我不要了。”“为什么?”黄中臣一直没弄明白他们之间是怎么回事,李明强也被这位出租车司机弄愣了。
“就当我交学费了。”司机笑了笑说。
“什么学费?”李明强和黄中臣两个人都蒙了。
“‘夜大’,今夜的纪律教育课呀。”
“噢——你真幽默。”李明强从心里喜欢上了这位小伙子,在这“一切向钱看”的“非常时期”,能有这么一个青年人,多么可贵啊!
“朋友,钱,我付定了!”李明强紧紧地握住司机的手,火辣辣的目光深情地注视着他。
李明强就有这么点爽快与耿直,李明强骨子里注满了坚毅和刚烈,李明强从不接受别人的怜悯和施舍。那司机也是个说一不二的汉子。经过一番推让,司机妥协了,说:“好,我收。二一添作五,我收你二十元。”
出租车司机从那五张十元票子中抽出一张塞给了黄干事,又分出两张强硬地塞给了李明强。
“这怎么行!”李明强又将钱塞进了司机的衣兜里。
“得了,已经够了。”司机又将自己手中的钱塞进李明强的上衣下兜里,并捂着袋口不放。说:“我说句实话,咱们交个朋友。我姓邢,叫邢修省。开耳‘邢’,修理的‘修’,省市县那个的‘省’。其实应该是念‘反省’的‘省’,父母取意让我‘一日三省’。我呀,从小就想当个解放军,可就是没当上。平时老听人家说军队纪律严,我不信。今天,我算领教了。敢问,您——”
“李明强。”
“我姓黄,叫黄中臣。坐,请喝茶。”黄干事已为司机泡了一怀酽酽的红茶。
“不客气。”邢修省接过茶喝了两口。大概是喝得太猛,热水烫了舌头和喉咙,他吸了口气,伸了伸脖子。然后,又抿了一小口,说:“我屁股沉,坐下就不想走了。不过,今天有事儿,得赶快走。”
邢修省又喝了两口茶水,笑了笑,说:“实话说,我今天实在是不想送你。但是,看你那么着急,就想宰你一下。现在是朋友了,我也不瞒你们,我看上了颐和园前圆圆饭店的小妞。我得赶在她关门前,去充当她的最后一个顾客。风雨无阻,已经坚持了四七——二十八,第二十九天了。”邢修省得意地说着,伸出右手的食指打了个钩,在李明强和黄中臣的脸前晃了晃,表示“钩九”的意思。那幸福之感一点不漏地抹在了脸上。
追求是人生最大的幸福。
“我走了,回头儿找你们玩儿,再见。”邢修省说完,并没有伸手握别,而是将茶杯送到唇上,一口气喝完,将进了口的茶叶嚼了嚼,咽了。看来他也是个不拘小节的人。
李明强将邢修省送下楼梯,走到门口,被邢修省推了回来。
“走吧,你第一次到我这里,怎么也得把你送出大门呀!”李明强拍了一下邢修省的肩膀笑着说。
“你就是送到颐和园,也得分手啊。”邢修省笑了,嘴上虽这么说,心里还是想让李明强送送,不知怎么,他也喜欢上了这位大块儿头,想多和他待一会儿,多说几句话。
熄灯了,步兵侦察大队营院里一片寂静。除了各单位值班室和机关办公大楼的少数房间亮着灯光外,连路灯都熄灭了。下弦月如一把弯弯的镰刀,高高地悬在天空,给大地涂上了一层银灰,稀疏的星星眨着眼睛,想给大地多增加些光亮。古老的松林在这月瘦星稀的夜晚,显得越发沉重,灰白的月光透过松枝缝隙洒在林间的水泥路面上,形成黑白相间的斑驳,影影绰绰,像即将枯萎的花朵。有了这些若明若暗的花朵,行走在这里就不至于偏离方向,在黑暗中瞎摸了。
李明强和邢修省并肩迈步在松林中间的大道上,一时竟没了话说。
“你们大院的环境真美。”沉默了好一会儿,邢修省打破了僵局。
“嗯。”
“这里绿化得真好。”
“嗯。”
“都冬天了,就跟进了花园一样。”
“嗯。”
邢修省不说话了,心想,这人刚才还那么健谈,怎么现在一下子成了老猪,尽“哼哼”了。其实他并不知道,李明强也正在心里骂他呢,臭小子,你说什么不好,尽说些卫和平说过的话。
李明强第一次与卫和平并肩行走在这条林间大道上时,也是这个季节,不同的是,那是白天,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星期天。阳光透过松枝的缝隙照在地上,形成了无数个金黄色的斑点,或长或圆,或方或偏,大小各异,松荫像镶嵌在它们周围的花边。李明强与卫和平肩并肩走着,准确地说,是李明强一会儿比卫和平超前一步,一会儿比卫和平落后一步,总是保持着一步的距离。这是李明强在步兵侦察大队里第一次与女同胞一起走路,他总觉得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们,就像是在中学时他偷着看卫和平、偷着教卫和平打篮球一样,很不自然。
“你们大院的环境真美。”卫和平首先打破了沉默。
“嗯。”
“这里绿化得真好。”
“嗯。”
“都冬天了,就跟进了花园一样。”
“嗯。”
你看,一模一样。在这月色朦胧的夜晚,在我李明强被卫和平抛弃的时候,你小子说这些和她一模一样的话,叫我怎么回答呢?简直是哪一壶不开提哪一壶嘛!
一阵寒风吹来,松树发出“飒飒”的嘶叫,李明强摇摇头,骂自己:“混蛋,人家第一次来嘛,人家又不知道你和卫和平的事儿。”他从四十五度角的方向瞥了邢修省一眼,嘴角露出了那种具有有讽刺意味的微笑。笑过,他说:“小邢,我在想,你追那个女孩儿……”
“啊——说那女孩儿呀。她吗,那简直是盖了帽儿了。那脸蛋儿,那身条儿,简直是没说的,没得挑,顺溜儿!哪天,哪天我带你去看看。”邢修省眉飞色舞地说着,心想,这大块儿头走神儿,原来是想女人了。人家说,军营里女的少,来个女的,列队的士兵不用喊口令,都会“唰”的一下全部把头摆过去。这只是笑话,可今天,我就说说,他大块儿头就想上了。唉,真够可怜的,一大帮男人整天泡在一起,小脸对老脸,秃子说和尚,摘了帽子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