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5/8页)
孟春桃好奇地看着那头骡子拉着大碾磙转圈。土黄色的谷子在那大碾磙下脱了皮,黄嫂拿着扫帚在碾盘上轻轻地扫着,把糟糠扫在碾盘的边上,露出下边一层金黄色的小米。黄嫂又把碾盘上的小米撮进箥箕,然后倒进罗里,在罗框(12)上一推一拉地筛着,米中的细糠荡着粉尘落在罗框下的大箥箩里,罗里只剩下黄灿灿的小米。
“走吧,太荡(13)了,再站会儿你的小脸也没法看了。”牛半山笑着扶了把孟春桃的后背说。
“就是。夫人,你看我的脸上都沾了厚厚一层。”黄嫂指着自己的脸龇白牙笑着说。
碾道旁边就是磨房,一头驴正拉着石磨转圈呢。那两扇石磨“咕噜噜”地响着,看起来驴比那骡子轻松多了,磨房里也比碾道里干净一些。
牛半山指着碾道和磨房自豪地说:“我这石磨和石碾一年到头就没停过,我这寨子里的粮食十年八年都吃不完。”
“你有这么多粮食怎么不救济一下老百姓?!”孟春桃盯着牛半山说,她要看一看这个土匪头子有什么反应。
“救济?救急救不了穷啊。”牛半山叹了口气,皱了皱眉头说:“光靠我幺儿(14)人幺儿寨中吗?国家穷成这个样儿,一会儿这个来割地,一会儿那个要赔偿,连那弹子大的小日本一占就是八年。八年啊,老百姓过的是啥日子?好不容易把小日本赶走了,这不,明摆着国共要分家嘛!这国家一分裂,老百姓就更苦了。你说,这国家、政府都不爱他的子民,让我一个土匪去救济,不是笑话吗!我要是有活路,还当啥土匪呀!”牛半山见孟春桃用惊异的目光看着自己,抿了抿嘴,缓了下口气说:“对山下的人我也帮了,去年六七月份两场冰雹,山里绝收,我就开仓给老百姓放粮了。还有八路军来这里建根据地,没粮吃——”他指着仓库说,“就那一间,整整一屋子粮食,我称都没称全送给八路军了。”牛半山又看了一眼孟春桃,接着说:“还有这黄嫂,是快饿死的人,我救上山来的。王二一家,是让地主逼得没法活了,我收留的。”牛半山本来就想表现自己的善良和进步,好讨孟春桃的欢心,这下可找到了话茬,一股脑儿地倒了出来。不过,他说的也全是实话,是自己的心里话。谁知,有意了解他的孟春桃说出的话气得他七窍出烟。
孟春桃见牛半山很专注地看自己,就装作看风景,接着他的话茬冷冷地说:“你救的人家?该不是‘乘人之危,欺男霸女’吧?”
“我乘人之危?我欺男霸女?”牛半山气急败坏地说,“你可以问问,这将军寨哪一个人欺负过她们?王二胆小,我就没让他下过山,就让他负责碾米磨面。”牛半山越说越气,抬起右手几乎把将军寨抡上一圈,红着脸说:“这寨里大大小小,我没有强迫谁干过啥,所有分工都是他们愿意的。”
孟春桃看牛半山急了,就笑着说:“好好好,你是大好人,就像梁山上的英雄好汉一样,是浮戏山上的英雄好汉。”
“我说过了,我不是啥好人。”牛半山有点不高兴地说,“但是,小日本到山下转了两次走了,国民党兵也没敢进来祸害这山里的百姓,也有我们这些山寨的功劳。”
“对,有你们山寨的功劳。”孟春桃觉得牛半山说得在理,就笑着对他说:“好了,别生气了,我是故意逗你玩的。走,接着看你的山寨。”
说话间,他们来到了将军寨南门。这是一座石门,不大,两个看门的土匪抱着长枪在门口蹲着,见牛半山和孟春桃走来,站起来咧着嘴点头哈腰地叫道:“当家的好!夫人好!”
牛半山黑着脸冲着门仰仰下巴说:“开开。”
一个土匪便上前取下挡门的粗木杠,放到一边,另一个赶紧打开插门的门闩,把门打开,点头笑着说:“当家的请,夫人请。”
“真美啊。”孟春桃一出门,就被眼前的美景惊呆了,情不自禁地赞叹道,“怪不得人们给这里起名叫浮戏山呢!”
站在寨门外,视野豁然开朗,看四周烟雾弥漫,一片苍茫,山峰或多或少地露在云端。白云随风舞动,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山峰随云隐现,忽高忽低,忽有忽没,真像鸭子戏水一样。孟春桃在此对浮戏山的名字得到了充分的感受和体验。
“晴天视野好了,更好看。”牛半山笑着说,“《山海经》里写道:‘泉石欹危,映带左右,晨起俯而凭之,烟霞弥漫,万顷茫然,峰峦尽露其巅,烟移峰动,如众鸟浮水而戏。’浮戏山这个名字就是根据这段话起的。”
“哦——”孟春桃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她更佩服的是牛半山把这段描写风景的文字背了下来。看来,他说的那几本书,你说了上句他真能对上下句。多亏自己当时没有逞能与他对诗,要不然自己就丢人现眼了。
孟春桃为自己没有逞强而庆幸,也为这里的美景而激动。她迈着轻盈的脚步走上寨门前的小路,身旁白云飞度,脚下万丈深渊,山风撩起了她的衣摆,宛如一位下凡踏青的仙女。
“慢点儿,别掉下去了。”牛半山上前扶住了她。
“没事儿。”孟春桃挣脱牛半山说,“我不害怕。”说着又往前走。
“别走了。”牛半山说,“你再往回走,听听脚下。”
孟春桃往回走两步,感到脚下有“嗡嗡”的响声,她惊讶地叫道:“这下边是空的。”说着,心惊肉跳地跑到了寨门前。
“不是,是实的。”牛半山看着孟春桃惊魂未定的样子笑着说。
“那为什么会‘嗡嗡’响呢?”
“天籁之音。”牛半山笑着说,“只要有人从这里走过,就会发出这种声音,石门后的哨兵听得一清二楚。这叫老天爷报警,安全得很。”
孟春桃凝视着门前的小路满腹狐疑,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牛半山说:“真是太神奇了。”
牛半山看着满脸迷惑的孟春桃笑着说:“浮戏山里神奇的事多了。来来来,你站在这里看看咱这山寨。”牛半山笑着把孟春桃招呼到身边,指着山寨上的东西两峰说:“你看看这两座山峰,有啥感觉?”
孟春桃站在小路上,回顾将军寨。山寨双峰对峙,东峰拔地而起壁立千仞,西峰浑圆巍然苍茫浑沉,一道山洼形成隘口,隘口的悬崖上用片干石砌起一道五六米高的青白色寨墙,女儿墙有一米多厚,上面垒着箭垛,寨墙横亘两峰之间将其连接起来,卡住通道,形成“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要地势。
牛半山指着山寨说:“东西这两个山峰上都有烽火台,哨兵在上面俯视周边,一览无余,有一点儿动静就能发现。别说我在南、北寨门各架一挺机枪,就是放上两个快枪手,再多的人也攻不到咱这寨子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