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5/8页)

王友池听了刘根的话,小眼珠一转,心想,能到过路沟跑吗?你忠义寨再忠义也是土匪,靠打家劫舍过日子。平日里怕日军攻打你们的寨子,明岗暗哨撒出几里地。今天没出门去抢,送到嘴边的肥肉还能让跑了,恐怕早给藏到寨子里去了。想到这儿,王友池眨巴着小眼接着说:“顺过路沟跑了?那敢情好,俺就不着急了。那下边没人敢惹咱,谁拾了都得给老子送回来。唉,打了一晚上仗,又饥又渴,走到您忠义寨了,想进寨讨碗水喝,顺便拜见一下您大当家的。您给通报一声吧,就说他王友池兄弟来了。”

王友池的几句话把刘根说哑了,那年大当家的跟郭疯子讲和,郭疯子那边就是王友池出的面。王友池与马群英称兄道弟,拉手拍肩,今天人家到了门口,就是再大的仇,话说到这个份上也无法拒绝。正当刘根不知所措之时,三当家的杨金旺在身后说话了:“哎呀,是王师爷啊,快请快请。这一夜的枪声,闹得俺都没睡觉儿,正想找人打听一下是咋回事呢!您来得正好,来得正好。”

杨金旺一边说一边快步走过来。只见他身高约一米七八,虎背熊腰,从坡下向上看就像是飞来的一座铁塔。走近瞧,枣核儿脑袋,菱形脸,颧骨宽大,螃蟹眼,鼻高嘴阔下巴尖。特别是那尖尖的下巴上留着一撮小黑胡儿,胡子尖处略向右斜,不像毛笔字的“悬针竖”很像“竖撇儿”。窄狭的额头上向左眉处有一块长疤,就像谁用毛笔写的一“捺儿”。这张菱形脸上,下撇儿上捺儿,谁看见都知道不是什么善茬儿。杨金旺健步如飞,身后哗啦啦跟着一帮土匪,个个荷枪实弹,如上战场,席卷而下。

杨金旺冲王友池说完,就走到了刘根身边。他也不等王友池答话,就照着刘根的肩膀拍了两下说:“在寨门口就听见你嚷嚷了,俺当出了啥大事儿?原来,你把王师爷当成攻打咱寨子的探子了。”

杨金旺之所以这么做这么说,全是为了对王友池震慑。他巡视到北寨墙上时,发现特务队的马跑到了寨下,遂下令把所有的马拉进寨子藏好。刘根出寨门前,他就接到了青龙关上哨兵的报告,说王友池带一队人朝山寨来了。他料定是来找马的,就坐在北门等着王友池的到来。他在北门听了一会儿刘根和王友池的对话,怕刘根把事儿弄僵了,就带着人奔了过来。他拍刘根的肩膀刘根明白,他说的话是给别人听的,不是真的怪罪刘根。三当家的拍肩膀就是表扬,这在忠义寨是人人皆知的事。

王友池这帮人在县城有日本人撑腰,横行霸道,但是到了忠义寨下还是有些胆怯。当年虽然两家和解了,那是面和心不和,特别是郭疯子逃离巩县后,他们曾结伙投奔过忠义寨,忠义寨的人骂他们不忠不义,给轰出了寨门。忠义寨二当家的王富贵敢公开与郭疯子的三姨太通奸,就是没把他们放在眼里。今天,郭疯子让他们到忠义寨要马,心里本来就很忐忑,没想到半道上让刘根扯着嗓子的喊声吓得哆嗦,现在看到杨金旺又拉出这架式更发怵了,你看我,我看你,推推拉拉,谁也不肯向前。还是王友池经过大阵式,见过大场面,端着架子拿着他那卡着脖子似的公鸡腔说:“哪里哪里,只是盘问盘问而已,盘问盘问而已。三当家的一向可好啊?”

“凑合凑合,只要没得罪您就好,没得罪您就好。”杨金旺站在刘根面前冲王友池抱抱拳抖动着他那上捺儿下撇儿说。看样子杨金旺很客气,实际是傲慢,他站在那里是等待王友池自己走上来,而不是热情地迎接。更让王友池感觉受到藐视的是,杨金旺的目光根本就没有正视他而是转向刘根说:“大当家的让你去办事儿,快去吧。”

刘根闻言,像军人似的冲杨金旺立正敬礼,扯着嗓子喊:“是。”然后一摆手,他带的两个人便从两边的灌木丛中掂着枪跳了出来,王友池一行见状更是胆颤心惊,不知道哪里还埋有伏兵。

刘根三人顺着小路来到青龙关下,看到了杨班长赶的那辆被颠散了架的马车。戴烧鸡帽的土匪跑上前指着地上划的印迹说:“看,看,车都散了又跑这么远。”

刘根和穿黑棉袄的土匪顺着烧鸡帽指的方向看,又看到了杨班长与特务同归于尽的地点。他们走过去,看了看地面上的血迹和弹片划痕,刘根感叹道:“惨,真——惨!”

烧鸡帽指着那个把马车车轴颠断的大石头说:“看,看这车印,是被那大石头颠散架的。瞧,瞧这血,这印,把人拖到这儿了。”

“肯定是腿被拖坏了跑不了,和汉奸同归于尽了。”黑棉袄看着地面喃喃地说。

“没——错。”刘根看着地上的血迹结巴着说,“应——该是——仨人。人——呢?”

三个人向四周寻视。刘根看到元帅池那片河道里人头积攒,有几个人朝他们这边看,一个人还用手指向他们。就结结巴巴地说:“元——帅池。”

烧鸡帽和黑棉袄也看到了元帅池那里的情况,烧鸡帽说:“是郭疯子的人。”

“是郭疯子的人把尸体弄走了?”黑棉袄像是问两位同伴,又像是自言自语。

“只——有他——们。”刘根若有所思地回答。

“郭疯子的人弄八路干啥?”黑棉袄又嘀咕了一句。

“郭疯子报复心多强啊!”烧鸡帽接过话说,“那年他被狗咬,把黄冶村的狗全杀了,还都吊在树上,让人看。”

“他要把八路——”

“那——还用——说。”刘根截断了黑棉袄的话,把手一挥,命令道:“走。朱——雀岭。”

“刚才那人说,就剩仨娘们儿了。”烧鸡帽跟在刘根身后说。

“啥,啥——娘们儿?不——许说——八路。”刘根头也不回,阴沉着脸说。

烧鸡帽和黑棉袄都不作声了。他们虽然是土匪,但都是穷人,是没有法子活了才投奔忠义寨的。他们从内心里敬重八路军,要不然,大当家的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让这么多人出来找八路。黑棉袄想,要找的八路军是女的,男人对女人……

黑棉袄一边想一边问:“刘根,万一找到那几儿[6]女八路,她们不跟咱走咋弄哩[7]?”

刘根想了想说:“先,先来——硬的,弄——到寨——子里——再说。”

烧鸡帽说:“就咱仨?那可是八路啊。”

“是——女八路,就仨。咱,咱仨——爷们儿——还,还——对付——不了?”刘根不屑一顾地结巴完,回头看了烧鸡帽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