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白 第六章(第5/6页)

我问他:“你觉得邓立钢,会跟你铁到底吗?”

石毕摇头:“身份漂白后的这几年里,总感觉到他有可能会干掉我。我处处提高警惕。我从心里害怕他,又不敢跟他散伙。我承认这个世界上,只有他跟我是同一类人。他能看透我,我也能看透他。因为看透了,才不能在一起待着。我这个人,越是一个人待着,越跟自己过不去。甚至会出现一些疯狂的念头。”

彭兆林:“啥念头?”

石毕:“杀人很简单,承受这一切,活着才困难。我想整死自己,几次都没下去手。到了绥录以后,我拼命地吃,玩命地睡,想让自己胖得走形,谁都认不出来。老天爷连这点忙都不肯帮,我胖成这样,还是让你们认出来了。”

我说:“都说举头三尺有神明,老天爷公平。”

石毕叹了一口气,抬起头看着我:“认命,认命,我的命我得认。我一共做了十起案子,每一次杀两个,我参与杀害的有二十个人。”

他抬起眼睛看着我:“我最后问你一句。”

“你问吧。”

“你是不是在碧水家园,立柜的夹缝里,找到了我藏在那里的驾照?”

我点点头。

石毕说:“藏驾照的事,我一直没敢说,邓立钢知道会立即砍了我。”

石毕在监狱里,吃得下睡得着,人越发肥胖起来。他说睡着了,就不想要死的这件事情了。

吉大顺的情况很糟糕,肺癌转移到淋巴,进入到末期,他对自己的现状,比较满意。知道不用等到宣判,他就两腿一蹬,一路小跑,找阎王爷报道去了。

我满足了他的要求,让他看老婆孩子一眼。他的老婆和十七岁的儿子站在他的病床前。吉大顺挣扎着坐起来。

老婆眼泪成串地往下掉:“你看你人不人鬼不鬼,到底图啥呀!家和孩子都不要了。这么多年,你在外面混,想过我们娘俩吗?”

吉大顺点点头,又摇摇头,他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儿子的脸上。

吉大顺说:“你妈来我想到了,你来我真没想到。”

儿子垂着眼睛嘟囔了一句:“我妈硬拉我来的。”

“你过七岁生日的那天,爸给你打过电话。你还记得吗?眨眼又十年过去了,爸真的没为你尽过啥责。爸爸对不起你,你能原谅爸爸吗?”吉大顺问。

儿子把目光转向别处,语气平静地说:“我妈一个人,拉扯着我过了十年,苦和难就不说了。眼下日子刚有点起色,突然冒出来一个爹来,还罪大恶极。我对你的感情只有一个字,恨!”

吉大顺点头:“理解,我理解。我得的是绝症,没几天活头了。你们能让我见最后一面,我满足了。”

吉大顺的老婆哭着,拉着儿子出去了。吉大顺靠在床上喘息着。我进来,把枕头垫在他的后背处,让他坐得舒服一点。

吉大顺说:“你满足了我的要求,我也满足你。”

他从逃亡到绥录讲起:“到了绥录,我们全都漂白了身份以后,邓立钢定下一条铁的纪律:我们对外宣称是堂兄弟,对内约定,私下不见面,不联系,不沟通。任何人,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不能再回雪城,更不能跟雪城的任何人建立联系。我一度想脱离邓立钢,回雪城去。邓立钢摸透了我的心思。趁着回雪城接他妈和兄弟,找到我的媳妇和孩子。他先是把一摞钱放在我老婆的面前,说,嫂子,我这次回来得匆忙,没给你们准备礼物,这五千块钱,给大侄子买点吃的用的吧。我老婆感激得眼泪快掉下来了,她问邓立钢,我那口子身体还好吧?邓立钢说,好着呢,我给四哥打个电话,你俩聊一聊。他拨通了我的电话,说四哥,是我,我在你家呢。我吃了一惊,他说,你跟嫂子说两句话吧。我老婆在电话里问我,人家都能回来看看,你怎么就不能?你心里还有没有我们娘俩?我明白,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我支开我老婆,让她去做饭。我在电话里问邓立钢,怎么突然回去了?你不是说任何情况下,都不能回雪城吗?他说,你想家心重,我替你看看弟妹和大侄子。看见我老婆领着儿子出去了,他压低声音说,你死也给我死在外面。你要是再动回来的心思,你媳妇和孩子,我都给你做了。从那以后,我没再跟提想回雪城的事。”

护士进来换输液架上的液体。吉大顺仰着头,看着液体一滴一滴地滴下来。

他的脸上突然脸上露出了笑容:“我这辈子活得不亏,钱和女人哪一样,都没少沾。临了得了绝症,等不到执行死刑的那一天,阎王爷就给我发了贴,好歹混了个自然死亡。”

吉大顺伸出两根手指:“医生跟我说了,我最多还有两个月。”

他叹了一口气:“邓立钢只要还活着,我的心就得拎着。他这个人心狠手辣,叫人琢磨不透。你要是惹了他,他脸上一点不挂相。等你觉得没事了,他会突然给你一闷棍。跟他在一起的这十几年,我心里有根弦,始终绷得紧紧的。眼看就要崩断了的时候,被你们抓进来了。坏事变好事。趁我还有这口气,想问什么你就赶紧问吧,我做过的事我都认。”

宋红玉没入伙之前,吉大顺负责往回钓人,在烟台的时候,他钓回来了一个叫吉雅的妈妈桑。

吉雅被胶带捆住手脚躺在地上,蓬乱的长发盖在脸上。邓立钢揪着她的头发把她拎得坐起来。吉雅把蒙在脸上头发甩在一边,一张白皙的脸露了出来。吉大顺的眼睛粘在她的脸上,目光渐渐地直了。他捅了一下石毕,石毕没搭理他,转身进厨房了。吉大顺跟了进去。

石毕烧水煮面,吉大顺站在他旁边看他做饭。

吉大顺说:“绑她的时候,没觉得她这么漂亮,这女人可真耐看。”

“耐看又能咋地?”石毕眼皮都没撩。

吉大顺说:“你这人绿帽子戴怕了,见不得漂亮女人。”

石毕没搭理他,把煮好的面捞到碗里,肉卤浇在面上。

“帮我想个办法,把她留下,”吉大顺央求他。

石毕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你倒是吭一声啊。”

“就算我能拉金子,你也得让我蹲一会吧?”

吉大顺:“行,你就当厨房是茅坑,踏踏实实地蹲着吧。”

石毕端着两碗面出去,吉大顺端着灶台上剩下的那一碗,跟在后面出去了。。

邓立钢、石毕和吉大顺坐在沙发上吃饭,吉大顺的目光不时扫向吉雅。

邓立钢吃着面对吉雅说:“你们那个行业赚钱,我知道。”

吉雅低着头说:“我卡里只有那么多钱,是我的全部家产。”

“多少?”邓立钢问。

吉雅说:“五十万。我把密码告诉你们,你们拿了钱放我回去,我立刻回老家去,再也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