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白 第六章(第4/6页)

“你想知道啥?问吧。”

我心头刚一松,他立刻补充了一句:“老哥,我敬重你,咱俩聊,聊啥都可以,但是不能摄像,不能记录。”

他提出来的条件,我都答应了。

邓立钢擦干眼泪,两手抹了一把脸说:“从小到大,我就没这么难受过。感情在我眼里就是泡屎,可这泡屎,把我的五脏六腑搅合碎了。”

“我也有儿子,我懂。”我说。

邓立钢说:“我爸死了,我妈让我回学校上学,我性格不好,因为打架把对方造成重伤,学校把我开除了。从那起,我开始在社会上混。我妈身体不好,我挑起养家的重担,做买卖没本钱,弄了辆三手车,开始拉黑活。1993年那次犯事,纯属意外。”

那个女人租我的车去草营,我说那么远的路,我的车走不了表。她说,十五里路,撑死二十块钱。我告诉她,前面场桥修路得绕行。她觉得我诳她,坚持走场桥。到了场桥看到路障,她才相信了。连声说触霉头,我说,怕我给你绕道,这一掉头回去,绕得更远。她说,顶多三里。三里?八里都不止!她说我敲诈她。我立刻停车,让她滚下去。我把她扔在路边,自己开车走了。这女人的脾气比我还臭,追着车骂我。她骂我的时候,把我妈卷了进来。我心里的火立刻压不住了。开车走了一半,又掉头回来追她。那女人心知不好,撒腿就跑。她越跑,我越火大,开车撞倒她。女人嘴硬,躺在地上还接着骂。我抢过来她的提包,从钱包里面拿钱。女人满脸是血,嘴终于软了,求我把她送到医院。我说,我撞你这一下,是因为你嘴损嘴臭,这下咱俩扯平,谁也不欠谁了。你命大就爬回去,命不济就地刨个坑,把自己埋了。女人再次求我,说卡里有钱,给我密码取钱,送她去医院留她一命。我把女人的嘴里塞了一只手套,把她塞进后备箱里。到ATM机取了三次钱,再换一个ATM机,把卡里的钱全部取光。车开到僻静处,打开后备箱,女人已经死了。当时我就懵了,不知道该怎么办。半夜回到租住的陋室,把女人扛进屋,肢解了。我这人天生就知道,肢解尸体,该从哪里下刀。我把她切成二十块,用垃圾袋装了,连夜开车二百公里,一袋一袋。扔到沿途的荒山野岭里。”

我说:“一个采药人发现报了案,有人说她上过你的车,你逃出雪城,套头了李建峰的身份证,才敢回来。”

邓立钢叹了一口气:“万事起头难,真的上了手,就觉得没他妈的那么难了。后来有了帮手,干起来就更手拿把掐了。我们准备去哪,就先把绞肉机发过去。我在工厂的时候是钳工,会机械修理,吉大顺是电气工,我俩都有手艺。我们到哪都租高档小区,高层带浴盆的,三室一厅,注重包装自己,往大老板的架势上捯饬。金表金项链,公文包一夹,一忽悠一个准。”

我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邓立钢说:“你不用这样看我,我早就有思想准备,不就是个死嘛。93年把我抓住就是死刑,现在是2011年,我在这个世界上多活了十八年,赚了!我要是再能漂白一回,你们连我的影子都摸不着了。”

我问:“还怎么漂?”

“那个时候,我就把媳妇和孩子都杀了。”

他的语气如此平静,我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说:“把我儿子从楼上推下去,把宋红玉、石毕、吉大顺全部弄死,这样我就彻底安全了。”

邓立钢停顿了片刻,苦笑了一下说:“死就死吧,我也也活够了,跟老婆和老丈人吵架的时候,跳楼死的心思都有。”

我问:“为什么没跳?”

邓立钢说:“我这个人有个原则,宁可当罪犯,也不当受害者。我不怕死,死了躺在坟墓里的好处,就是不用怕一天天变老,不用怕有病,不用努力回忆,害怕这两个字到底有多少笔划。”

我问:“你觉得你会有坟墓吗?”

邓立钢垂下眼皮片刻后,重新抬起眼睛看我。

他说:“老兄,你的棋下得狠,每个棋子下面,都藏着一把匕首,稍不留神,我就被你割了喉。”

审石毕没费什么劲,石毕是邓立钢团伙中,学历最高的。我问他怎么走上犯罪道路的?

他说:“上高中时,我父亲去世,母亲改嫁。继父不喜欢我,我一直处于寄人篱下的感受当中。我脑子好使,成绩一直不错。大学毕业后,分在工厂里当助理工程师。我不喜欢这个工作,经常逃班。母亲生病,急需一笔钱。我盗窃厂子里的电缆线去卖,被工厂开除了。我开始鼓捣买卖做生意。挣了一笔钱后,结婚了。我老婆身材长相,都是一流。她怂恿我贷款,买了辆汽车倒腾啤酒,挣来的钱全攥在我老婆的手里。我常年在外面跑,老婆有了外遇。给我戴了绿帽子以后,她提出了离婚,把家里的钱,全部卷走了。”

说到这里,他沉默了下来。我看着他,等待他继续往下说。

他说:“那几年是我人生的最低谷。在我穷困潦倒的时候,邓立钢伸手拉了我一把。我第一次跟着他出去绑架人,吓得魂飞魄散。那一次到手五万块钱。这让我尝到了甜头。以后再做就自如了。”

我问他:“你杀人就没有罪孽感吗?”

石毕说:“有啊,一冒头,我就把它压下去。杀第一个人,让我崩溃了一下。杀第二个人,感觉好一些。后来越来越麻木,杀了多少人,我没仔细算过。把自己当成野兽,就会忘记做人的痛苦。我常做噩梦,见到警察和警车就心惊。我也想过收手,但是分到手的钱很快就花光,没钱的时候,邓立钢大大方方地给我钱用。我就是抱着报答他的心态,跟他一起干到了最后。”

我说:“我打听了,被捕后,你家里没有人来看你,也没有人给你存钱,邓立钢把自己的钱,挂在你的账上让你随便花。”

“他对我很够意思。”石毕说。

“为了感谢他,很多事,你都替他背着了?”

“人确实都是我杀的,他只是到现场,帮助我处理过尸体。”

我笑了:“你这义气,讲得一点用都没用。一个案子就够毙他的,别说还有你想帮他掩盖的那些。”

石毕不说话了。

我说:“冯双环在你被捕后,很快就将商店转让出去,至于带着孩子去了哪里,就没有人知道了。”

石毕叹了一口气说:“万般带不走,唯有孽缠身。如果让我在无数个错误当中,找一个对的。那就是我没有再成家,也没有后代,死了也没啥牵挂的。冯双环是个世界上,唯一对我实心实意的女人。我对她心存感激,她对我做什么,我都不会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