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相知相见不相认(第2/5页)
恍惚间,朱覆雪又想起了当初那江湖郎中同她说过的话。
落砂门那位首座是因为遇到了一个甘愿冒险为她医治的医者,才得以从天南星砂的蚀骨之痛中解脱的。
她想,她就是凭借着那句话,才在无数次疼痛难忍的发作中挺过来的。她想,或许只是时机未到罢了,终有一日她也能遇到那个属于她的高明医者。
可凭什么?凭什么她没遇到的人,那些比她卑贱、不如她一根头发的人却都遇到了?不论是那不思进取的前门主,还是那个叛离山庄的少年,他们都遇到了那个愿意无怨无悔治愈他们的人,唯独她还要在这疼痛地狱中受苦、不知煎熬到几时。
红莲在翻滚的热泉中轻轻晃动,花瓣殷红似血,根茎备受煎熬。
朱覆雪的脚又开始隐隐作痛了。
她的目光重新落回秦九叶身上。
一个能解晴风散之毒的人,解那星砂之苦应当也不在话下。
心甘情愿的她等不到,但她可以让人心不甘、情不愿地做事。
她会将对方打断腿、困在山洞中,直到这一切尘埃落定,她亦获得重生。
“你这人比我想象中更加有趣。将你同你那阿弟一起收入我门中,倒也不是不行。”
压在她肋间的手似乎终于退开来、胸腹间的压力顿消,秦九叶连忙大喘了几口气。
然而下一刻,对方的另一只手便爬上了她的脸颊。
“只是你有些地方瞧着不大顺眼,跟了我之前,需得好好调整一番。”
朱覆雪的手指白皙纤细,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习武之人的手。可当那只手掐住她的下颌的时候,那股可怕的力度便令人不敢怀疑这是一门之主的手了。
秦九叶感觉到那尖利的指甲几乎要刺穿她的两腮、将她的下巴整个卸下来。
“我喜欢漂亮的东西。你这张脸,远看实在不怎么样。近些看嘛……”朱覆雪故意顿了顿,随即靠得更近,“……依旧没什么看头。”
脸颊上一阵刺痛,秦九叶努力抬起眼,朱覆雪的脸近在咫尺,近到她能清楚看到对方眼白上生出的那些黑点,小虫一般,随着那眼珠的转动时隐时现。
“从小到大我阿翁都是这么说的。朽木难雕、无米难炊,我看门主还是另寻璞玉打磨为佳,好过同我这烂木头耗时间……”
她嘴上不停,垂在身侧的手却悄悄挪向腰间的药袋。
那袋子里装的是她苦心钻研多年却从未有机会试炼的奇毒怪药,大悲寺的老住持看了定要道上一声“造孽”,郡守府的樊大人见了都要引荐她做下任刑堂堂主。
然而还没等她想好究竟要请那朱覆雪尝些什么好东西,对方已经先一步开口。
“你这双眼睛生得倒是不错,黑是黑、白是白的。”
秦九叶手上动作未停,两片眼皮子狠狠一闭,心中想着那南城算命瞎子的模样,恨不能请他来附体。
“门主说笑了。眼睛这东西,不都是如此?我这眼在村里做活都熬坏了,近来总是不舒服……”
她话还未说完,突然便感觉到朱覆雪那尖锐的指甲隔着她的眼皮戳在她的眼珠上。
“谁说的?你瞧这转来转去的样子,多灵活啊。不过若只是诊诊脉、配配药,这眼睛似乎也没什么用。不如,我帮你取了吧?”
秦九叶感觉到对方的指甲正慢条斯理地描绘着她眼球的形状,从眼头划到眼角,她大气不敢喘,将药袋里的东西捏在指尖,等待着最后一搏的时机。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声音蓦地在空荡荡的石窟中响起。
“秦姑娘原来在这,真是让小的好找。”
朱覆雪的手一顿,眼珠轻转、余光瞥向不远处的那道影子。
来者呼吸轻浅,功力尚未可知,身法却是一流,行止间如柔风细雨、教人难以察觉。
秦九叶只觉脸上一松,已经有些麻木的脸颊终于得到了解救。
她缓了缓,连忙抬头望去,只见一个垂首的年轻男子正立在洞口处。他没戴青箬笠,似乎并不是先前为他们引路的那名山庄弟子,但衣着装扮没什么两样,像是水乡人家的小厮。
这天下第一庄里的人不是都巴不得躲着这朱覆雪吗?眼下又为何找来?
秦九叶惊疑不定,朱覆雪面色阴沉,那不速之客则按兵不动。
三方沉默对峙了片刻,那小厮终于点着碎步来到秦九叶身旁,随即再次开口道。
“见过朱门主。小的奉昆墟门呈羽之托来寻秦姑娘,请秦姑娘随小的走一趟。”
呈羽?邱陵的那位师姐?那师姐看样子并不认识自己,为何偏偏此时来寻她而不是去寻邱陵?
秦九叶心中狐疑,但更多的是死里逃生后的庆幸,却见眼前白衣一晃,朱覆雪已缓缓自水雾中走出,活像一只从雪山上走下的精怪。
“没瞧见我在同人说话吗?”
那小厮一动未动地立在原处,闻言恭声回应道。
“呈羽姑娘性子急、催得紧,小的不敢耽搁。若有打扰,还请门主恕罪。”
那小厮说话间从头到尾并没有看向朱覆雪,就仿佛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比那传信的鹰鸽还要没有存在感。
那厢朱覆雪的脸色已彻底沉了下来。她并非不信那小厮所言,更多只是想发泄一下玩耍被人打断的不快。
“昆墟门真是好大的脸面,袁知一那老贼躲着不见人,却放他那好徒弟四处乱吠,未免太不将人放在眼中了吧?”
朱覆雪的声音还未落地,秦九叶只觉眼前一花,下一刻响亮的巴掌声在她耳边炸裂开来,她几乎能感受到那股掌风在耳边呼啸而过。
“这是替庄主赏你的。他若在此,你要受的可不止这些。”
朱覆雪的声音轻而柔媚,甚至带着些许怜惜之意,像是情人低语一般。
秦九叶呆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转头望去的时候,只见那小厮被打得歪向一旁,嘴角都飞出血沫来。
习武之人手劲非比寻常,何况是这下手阴狠的朱覆雪?
秦九叶的手再次控制不住地抖起来,她几乎不敢想象这一巴掌如果落在自己身上会是何光景,她想拉住那小厮、看一看他的脸,可还没等她做出反应,那小厮已经摆正身体、擦去血痕,扯动嘴角露出一个笑来。
“小的只是奉命行事,门主若有不满,可之后呈报庄主或与呈姑娘当面理论。”
朱覆雪转了转手腕,似乎根本懒得理会对方所言。
对于一名山庄弟子来说,挨打确实算不了什么,而完不成差事要遭的罪、受的苦,远比这一巴掌可怕得多。本来类似的游戏她早就玩腻了,便是将眼前之人剁碎了喂狗也没什么意思,但今日又有些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