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兄弟(第4/5页)

黎峰不与他争,他们对视的时候,他看见了二田眼里的神色。错愕又慌张。

他错愕他能继续活着,也慌张他说了那么多话。他眼神闪躲着恢复了冷静。

像从前的很多事一样,他知道错了,但他咬死不认,他就没错了。

这一路,终于说服了自己,他就是没有错。再讲出来,告诉黎峰他没错。

黎峰在安全屋外脱了衣裳,拧干了水分,到里面去生火,把衣服架起来烘烤。

二田缩着脖子坐旁边,看看黎峰,看看火,也把衣裳脱下来烘烤。

赤着膀子,说赤诚话。

黎峰隔着火苗看向二田,平静说道:“人什么时候才能长大?顺哥儿压着玩性,放弃了一个可以轻松享受的选择,留在家里支应帮忙的时候,娘说他长大了。

“我因为搭伙的事,常跟人起争执,经过考虑,决定去深山闯出一片猎区的时候,娘也说我长大了。

“你和娘说你要娶亲,非要娶王冬梅的时候,她说你长大了,知道说想法,懂得争取了。

“你定亲那天,她跟我说我们兄弟俩很像,都有牛脾气,倔得很。”

二田没吭声,眼睛只看得见面前的小火苗。

黎峰又说:“娘对长大的判断是我们不需要听她的安排做选择,受她的指点过日子。可以自己选择,自己承担。

“恨我,怨娘,这都是你的选择。你对我如何,我无话可说。我却不能让你这样那样的编排娘。”

“人只有一颗心,她确实最心疼我,最担心我,但她也最操心你。她在你这里受了多少气,你心里清楚。她怕我死在山上,怕我们这种门户,顺哥儿将来难说亲。顺哥儿很小就干活,被她手把手带着教。她是泼辣脾气,却教顺哥儿要和善。

“对于你,她常说你乖、说你懂事。你说她看不见你,从来不在乎你,但我常听她说放心你。她跟别人聊天也这样,说我不恋家,顺哥儿要外嫁,以后就跟着你过日子,要靠你养老。有这样的儿子在身边,她心里踏实。”

正因为她这样说二田,等二田大了些,黎峰才敢几个月不下山。家中事务都有人料理,门户有人撑着,他可以安心在山上打猎。

娘以前总说孩子是拖累,生孩子耽误事。那几年,他下山来,娘却改口了。说他们三兄弟各有各的好。

黎峰听见了二田的抽泣声,他低头拨拨火苗,没再说话。

二田喊他“大哥”,过了会儿就憋不住,一声声嚎着“错了”“我知道错了”。

他从来没有真正的长大,小时候是哭闹,长大后是作,寻求看见的方式是自毁。

家里的事,他都看在眼里。他都知道。他分家出来过日子,愈发懂得其中难处。可他还是要一个准话,要一个答案。

黎峰说:“总有人不想你好过,但绝不是我,也不是娘。”

这是二田在山上的最后一天,次日,黎峰就带他去大强的猎区,找到割蜜的大强,让大强叫人送二田下山。

黎峰带着二黄继续留在山上,他们和山同眠,以地为席。

冬季的林子安静,鸣叫声少,风声穿过树林,摩挲出呼啸的声响。

他们在山里走着、歇着。静静观察、无目的地闲逛。

这座山的生灵教会他很多,它们为了生存,各有本事与弱点。

强大的兽类繁衍困难,弱小的兽类族群大。

有的善于奔跑,有的群居而生。有的会爬树,有的会钻洞。有的带毒,有的带刺。

黎峰想当强大的兽类。数量少,都是精锐。

可是他下山了,在新的“山林”里,最多的是人,是同类。

他要像头狼一样,带着族群壮大、繁衍。

二黄能感受到主人的情绪,走路都是挤着黎峰的腿,大尾巴摇一摇,就能碰到黎峰的手指。

这是一条猎犬,哪怕不为着狩猎,在山寨也有足够宽广的地方让它奔跑。它重回山林,却保持着和从前一样的习惯,极少叫嚷,喉间的“咕噜噜”声,都压得低低的。

黎峰蹲身摸摸它的脑袋,二黄往前探,舔舔他的脸。

黎峰想着,要是他的两个孩子,能有他的狗儿子一半懂事贴心,他做梦都能笑醒。

这天,他结束西山之行,下山告辞。

姚夫郎很有本事,和孙夫郎熟悉了,后续的事不用黎峰这个大男人来联络,蜜坊的进度,会通过送货的人捎带到府城。

他把带回来的礼物照着名单送。表达一下他娘的思乡之情。

再又去一趟寨主家,寨主问起二田的事,黎峰心情很复杂。

他可以去钻研猎物的习性,却很难读懂一个人的心。一起长大的亲兄弟,藏着这么深的怨与恨。真令他后背发凉。

他不知二田会不会反复,请寨主关照着。

“可怜那个孩子太小了,等蜜坊盖好,给王冬梅派个活吧。”

寨主会帮忙照应,他说:“人事难料理,没有绝对的好,他当时没有怨你,这事就成了。人会变,以后的事,以后说。”

黎峰起身,深深行了个晚辈礼。

这次回山寨,他收获颇多,离开前,去给他爹扫墓。

墓前干净得很,坟头还添了新土。看样子是二田来过。

黎峰画圈烧纸,也给坟头添土。

他在坟前待了会儿,说了点府城的事。

“娘很好,顺哥儿要招婿了,娘看好一个牙子,我夫郎和娘一起找了许多媒人,官媒都找了。说年底能相看。娘想等相看完了再决定选哪个。我看那个牙子顺眼了,人有点本事,聪明好学,家世不好,好拿捏,性格不错,能由着顺哥儿耍性子,好过一身坏毛病的男人。”

他和陆柳的事讲得少,又说了点三水巷的变化。

说完,黎峰久久沉默。

他没提二田的事,这便祭拜结束了。

从黎寨离开,他又去了陈家湾,到陈大舅家坐坐。

送给舅爷的礼丰厚,有布料,也有棉衣靴子。还有几包茶砖,都是好茶,够喝几年了。

黎峰在陈家湾住了一晚,聊了很多,还顺道听来了陈老幺的事。这两口子日子过得稀烂,缺什么都现找,把村里的人烦得不要不要的。

黎峰仔细打听了几句,突然佩服起陆杨。

论人事处理,还是陆杨老辣。陈家这一堆人,日子都有着落。陈老幺过得不算好,但城里有爹有哥哥,家里开着豆腐坊,怎么都找不上嫁出去的陆杨。哪像他,一个二田都要愁死了。

二田是兄弟,陈酒也是他兄弟。

次日去了县里,黎峰到铺子里坐坐,跟三苗和王猛吃了一顿酒,转而去作坊里,见见陈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