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鱼饵不入水,钓不出大鱼……
宫宴设于七月十四,中元节前夕。
宫中制得千盏河灯,十四、十五,接连两日,宫里放河灯,各色灯笼沿着太清池水晃悠悠飘出宫墙,称得上京城一景。
宫宴设在阳气最盛的午后。
说是宫宴,其实每年中元惯例的臣子入宫领灯。只不过今年要处置前线押送的辽东王叛贼二子,显得格外郑重其事。
一场战事从开春拖到初秋,朝野充斥太多疑虑,急需一场狂欢提振士气。
午时正,市集人群围观如堵,辽东王俘虏送京的二子被当众斩首。鲜血泼洒,万众喝彩。两个血淋淋的首级被悬挂高处示众。
与此同时,宫中宴席歌舞起。或震惊或晦暗不明的众多视线里,一架沉重的木轮椅被推入临水宴殿。
河间王姗姗来迟。
只喝两杯酒便早退。
在奉德帝的亲自过问下,太医署所有的御医齐聚宴殿不远的东阁,给河间王看腿疾。
*
谢明裳坐在东阁花厅里,手边一盘宫里御膳房出品的油酥鸭卷饼。
制作得工艺顶顶精致,可惜放凉了,入口不大好吃。
这次设宴地点就在太清池边,距离东阁不远,隔着水面可以听到飘渺乐音。
宫里太清池,连通渭水,从城北流向城南,穿行过宫里。据说每年夏季清理池泥,都能打捞出几具宫人尸体……
谢明裳默默腹诽:“难怪顾淮不放心。”
东阁临水。
她此刻坐着的地方往窗外可以眺望一片水面。
如果有人不怀好意,把轮椅往湖里推……也就眨眼的事。
顾淮等十名王府亲卫,如临大敌地守候在东阁。
……
东阁里压抑而安静,只时不时响起几个苍老的声音询问病情,讨论药方,偶尔激烈争论几句。
看样子,没一两个时辰不得结果。
宫宴会从午后持续到傍晚。亮灯之后,千盏河灯飘满太清池,顺水流出宫墙,供万民捞取祈福。这场宫宴才收尾。
入宫之前,众人商议过,白日里时段相对安全,日落后危险。
东阁目前还算安全,她今日有旁的事做。
如果她留在东阁的话,鱼饵不入水,钓不出大鱼。
顾淮此刻守候在内间,两边视线碰触,谢明裳随意一挥衣袖,难吃的油酥鸭卷饼便砰砰掉落地上,瓷盘在青砖上摔个粉碎。
正在聚精会神诊断的太医们猝不及防,几个人影颤巍巍起身赔罪。
内侍惊喊:“哎哟!老太医的银针下歪了!”
萧挽风低沉愠怒的嗓音自东阁内间传来:“何事喧闹!”
谢明裳“慌乱”起身,冲着纱幔遮掩的内间方向,娇娇柔柔地喊:“惊动了殿下,罪该万死。妾不甚摔破一个盘子……”
“废物误事!”萧挽风冷冷道:“滚出去外头站着。别待在屋里碍本王的眼。”
谢明裳捂着脸,“是……”委委屈屈退了出去。
走出去二十来步,回头瞪一眼,低声嘀咕:“好凶。当这么多人面骂我。”
清秀宫人守候在殿外,轻轻地一点头,“谢六娘子?端仪郡主有请。”
“是我。她人在何处?”
“太清池边,假山凉亭。距离东阁不远,沿水走一刻钟便到。”回身快步往前带路。
两边顺利接头,谢明裳松了口气,端仪送来的一对大白鸽子实在好用。
昨日鸽子来回飞一趟,便约好了今日宫里见面的时机。
太清池水清澈,宫人忙碌在河边准备灯笼,远处影影绰绰立着不少朝臣,应是赴宴吃喝尽兴,出来观看放河灯的盛况。
“今日赴宴的官眷夫人们都在河对岸。”领路宫人低声道:“需得过桥,六娘子跟随奴婢来。”
横跨两岸的七洞汉白玉桥显眼,需得沿水往下游走。谢明裳沿着河边走出几百步,那道汉白玉桥居然还未到。
“这得走出多久去?”她回头看了眼东阁方向。
阁楼已经遮挡在竹林绿荫当中,只高处露出几个檐角。
“我不能出来太久。”
那宫人也有些焦灼:“过了那道汉白玉桥,便是郡主等候的凉亭——啊,”她忽地一喜,“郡主过桥来相迎了!”
前方领着三四个亲信女使,穿戴华贵、急匆
匆拖着长裙过桥而来的女郎,岂不正是端仪郡主?
“明珠儿!”端仪喜道:“我还以为鸽子误事,约错日子了!”
谢明裳加快脚步迎上:“阿挚,你来得正好。”
时间紧迫,两人不多寒暄,谢明裳掏出“密信”,低声跟好友商议起后续打算。
“蓝世子此人无耻。装模作样,恶心我也就罢了,还把我家五姐姐牵扯进浑水里。这回饶不得他。”
“尽量不惊动大长公主……”
御河里船来舟往,两岸宫人穿梭。两人捡清静地界走,边低声议论着,一行人缓步过桥,打算去端仪刚才坐着等候的僻静小凉亭说话。
不想来回才一刻钟的功夫,那凉亭已经被四五个年轻官员占据了。
“桥这边是夫人官眷开席处,朝臣们怎么私自过桥了?”端仪纳闷地问。
谢明裳绕过假山石,拨开灌木丛远远地打量片刻,走回来说:“都是年轻资历浅的文臣。勋贵重臣扎堆的宴席里开不了口,不声不响过桥来,找清静地好骂人呢。”
端仪噗嗤乐了,说:“过去听听。”
“你最好别去。”谢明裳抬手一拦。人堆里看见两张熟面孔,去听了怕膈应。
端仪好奇心却升起,笑问:“年轻文臣,叫你为难的,我猜猜,里头莫非有杜二?”
谢明裳摇了摇团扇,没应声,转身就要往桥上走。
换成端仪郡主扯着她不让走。“你怕他作甚!分明是杜家对不起你谢家,我当面替你出口气!”
“不是,谁怕他?”谢明裳喊:“你别去——”
端仪郡主已经领人拨开了灌木丛。
四五名年轻文官团团站在假山上方的亭子里,正议论到激昂处,凉亭里唾沫横飞。
几人正在抚慰一名垂头不语的年轻文臣:“河间王强横,逼迫你替他的后院书写楹联,乃是迫不得已,非卢兄之耻啊。”
“该羞耻的,不是书写楹联的卢兄,而是河间王府后院的谢六娘。谢帅当代豪杰,怎么生出这么个女儿,日日屈身服侍河间王,竟还惜命不肯自尽,今日河间王还带她入宫来——”
旁边有人从暗处走上两步,一扯说话之人,瞥了眼旁边沉默不语的杜二郎:“好了,少说两句。莫惹杜兄伤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