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第2/3页)

他看这女郎头发并未如妇人一般挽起,不免心想:“年纪这么大了,居然还没有嫁出去……”

等那女郎走到近前,他才发现,还有一位年轻郎君与之同行。

那青年生得高大挺拔,宽肩窄腰,一袭黑色圆领袍,头戴斗笠,只能看见他骨骼流畅的下半张脸和冷白精致的下颌。

他们只要了一间房。

符生在心里冷笑了一声,嘴上也冷笑了出来:“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他说:“现在的女人道德都已经败坏,不像从前了……”

那对男女同时看了过来。

那女郎问他:“你是在说我吗?”

符生毕竟有些畏惧与她同行的那男子,不太敢把话挑明,嗤笑一声,扭头将视线错开了。

那女郎也笑了,露出雪白的牙齿。

而后她上前一步,单手拎起店家搁在外边的一把旧木椅,二话不说,抡起来咣咣咣对准符生就是一通砸!

好响的几声!

符生坐的椅子垮了。

符生也垮了,头破血流,跌倒在地。

老板原还在柜台那儿打瞌睡,见状又惊又怒:“……要打出去打!”

与那女郎同行的青年赶忙取了一块碎银给她,同时礼貌地说:“请您多多包涵。”

老板脸色稍霁。

那青年已经自觉去问伙计扫帚在哪儿,提在手里,主动过去打扫满地残骸。

那女郎还留着原地,眉头蹙着,目光落在符生桌上摊开的那封书信上。

“……玉蝉,我是真的恋慕于你,也希望你过得好,既然你已经移情别恋,那我除了祝福之外,又还能说什么?”

那女郎看得狐疑,拎着那张信纸,问符生:“这位玉蝉小娘子是谁?别说是你的妻子亦或者未婚妻,你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那种会痛快放手、大方祝福的人!”

伙计叫符生荼毒了这么久,忍不住道:“是他一直在纠缠人家小娘子啦!”

老板瞪他:“就你话多!”

那女郎听后一声冷笑,三两下将信纸团成一团塞进符生嘴里,又问那伙计:“玉蝉小娘子是何方人士?”

伙计指了指东都城。

那女郎便同符生道:“滚,别叫我知道你还在东都附近待着,如若不然……”

复又冷笑:“我劝你不要心存侥幸,你不会想领略我的手段的!”

她的眼眸像她的发丝一样浓黑,像是最深沉的夜,又像是无边无际的地狱。

符生毕竟软弱,为之胆战心惊,瑟瑟几瞬,终于低头。

他上楼去拿了行李,跌跌撞撞,仓皇离去。

老板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说:“这位娘子,这儿出了事,我们得去报案的……”

那女郎歉然道:“牵连姐姐,实在惭愧。”又给了她一笔银钱。

收拾干净之后,这对男女再度一起上路了。

那男子说:“你这个脾气呀,还是这么讨人喜欢!”

那女郎听得失笑,笑完之后,夜色中远远望了望远处东都城的轮廓,神色当中微微显露出几分希冀来。

她说:“但愿乔少尹她们真的在那儿吧……”

……

玉蝉的父母在清风楼设宴,另外请了舒小娘子和贾家的一位族亲作陪,正客么,自然就是九九和卢梦卿。

舒世松与玉蝉没有饮酒,其余人多少都喝了一些。

贾夫人一气儿喝了三杯,呛得接连咳嗽,同时辣红了脸。

她的丈夫在旁边替她顺气,低声说:“慢点儿,慢点儿……”

席间人都看得出贾夫人并不擅长饮酒,见状也不免要劝几句。

贾夫人却不肯罢休,再度起身,一定要敬卢梦卿一杯酒。

卢梦卿起身应了。

贾夫人便过去替他斟了一杯,瓷器碰撞的声音之后,仰头一饮而尽,而后忽然间跌坐下去,趴在桌子上,失声痛哭。

贾夫人用力锤着桌子,很慢很慢地说:“他终于……终于走了!”

席间众人都知道她说的是谁。

她的丈夫有点感伤,安抚似的拍了拍妻子的肩膀,又跟卢梦卿告罪:“内子醉后无状,您多包涵……”

卢梦卿理解地笑了笑,道了句:“无妨。”

贾家听闻卢梦卿新到东都,专程制备了安宅礼,卢梦卿看也没看,便爽快地收下了。

夜色渐深,赶在宵禁前一个时辰,酒席散去,客人们各自归家,九九与卢梦卿相携走在路上。

卢梦卿瞧着满街繁华,人来车往,对比后世,不胜感慨,随意吟道:“闻道长安似弈棋,百年世事不胜悲。王侯第宅皆新主,文武衣冠异昔时……”

九九听不太懂这些,只是回想起贾夫人失态的痛哭,由衷地道:“二弟,你真是做了一件大好事呢!”

越想越觉得符生恶心:“真不是东西啊,动动嘴,摇摇笔杆子,就把人家折磨成这样!”

又说:“那些瞎起哄的王八蛋也恶心!”

卢梦卿轻轻说:“这种人,无论什么时候都会有的。”

他转了话头:“这是要往哪儿去?”

九九就把之前弘文馆的事儿说给他听了,末了道:“我曾经跟荣学士约定过,安置下来之后要去跟她说一声的,结果……真糟糕!现在出来了,得去告诉人家一声的!”

又很自然地问他:“贾家给了你多少钱?给我一点,我去买点东西带上,不好空着手去登门的。”

卢梦卿从袖子里掏出那个做工讲究的信封,抽出来瞧了一眼,不由一惊:“有点多了。”

里边夹着一张房契,还有十张百两的银票。

他自己留了五张银票,剩下的递给九九,左右瞧瞧:“买东西的话可得抓紧了,再晚一点,估计铺子都得关门了!”

九九稍有点犯难:“我也不知道荣学士喜欢什么呀……”

卢梦卿问她:“荣学士是弘文馆的直学士?”

九九说:“是呀!”

卢梦卿便领着她往一间纸笔铺子里去挑了套十色笺,又选了两条松烟墨,借了店主的砚台磨开,提笔作画。

九九站在旁边看着,觉得真是太神奇了,寥寥几笔,便见青山连绵,明月高悬,碧波万顷,渔夫独钓,现于纸上。

她还没有回过味来的时候,卢梦卿已经换了另一支笔,在旁题诗:

一波才动万波随。蓑笠一钩丝。锦鳞正在深处,千尺也须垂。

吞又吐,信还疑。上钩迟。水寒江静,满目青山,载月明归。

店主在旁边一边擦拭砚台,一边围观,看到最后,不觉入神,连手上的动作都停了。

他同卢梦卿道:“太太若是把这幅字画舍给我,以后店里的笔墨,您可以随便取用。”

卢梦卿笑着道了句:“那却不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