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第3/5页)

那些人,有时候问她借橡皮,有时候向她请教题目,有时候喊她值周时手松一点。

“唉唉唉!少薇回来了!”

桌椅,不见了。

不是她的桌椅不见了,是同学们的桌椅不见了。

她的课桌椅孤零零地在圆心,在它的四周,是真空地段的扇形,是一条无法逾越的护城河,再往后,才是同学们的桌椅。他们自发地把空间让给了她。一个卑微的边缘的小人物,只有在遭受审判时,在法庭上,才能获得如大人物般充足的场地。

班主任进来了。

“谁让你们搞成这样的?!都给我搬回原来去!”

“老师,好恐怖啊,”有人举手,“能不能排除嫌疑了再放回来啊。”

少薇一张张脸看过去。这次她找到瞳孔了,那是唯一一双肯与她对视的瞳孔。

司徒薇……

她的双眼是如此惊恐,双唇是如此紧抿,似乎想说,不是我泄密的,我没有告诉过别人你的身份。

少薇冲她勾了勾唇,给了她一个如梦似幻的、安抚式的微笑。

小女孩,你什么都不懂。

“老师。”她从她孤独的荆棘宝座上站起身,平静地,声音沉静得不掺一丝杂质地说:“让警察来调查我吧,我愿意接受一切调查。”

审讯室的灯,也是白雾的死色。

“你和伤者陈佳威是什么关系?”

“仔细交代你在Root打工的经过,都认识了哪些人,对方是做什么的。”

“卷宗显示四个月前,该酒吧曾有过一次恶性斗殴事件——”

“不是他!”面容苍白、有问必答的少女,在这一刻不顾一切地说。

片刻的沉默。

“我们会调查。不会冤枉,也不会错放。”

……

审讯持续着。

“孙哲元带你认识的富商中,你跟谁保持了来往和联系?”

……

“你外婆住院期间……”

……

“宋识因,跟你是什么关系,怎么认识的?”

叮当一声,一根极细的银针,带着命运的线,恰好地落进了为它量身而做的针眼之中。

“我和宋叔叔……”

……

“宋叔叔对我很好,会带我出席他朋友的场合,都是大人物……”

……

“不,他没对我动手动脚过。他说,他有个上初中的女儿,帮助我是将心比心。”

……

“他应当不知一个女儿,有一天,他的家里来了一个很年轻漂亮的女孩子,问我——你也是,宋识因的女儿吗?”

从审讯室出来时,弥漫了一个上午的白雾消散了。

白昼刺眼,她在门口站了会儿,扬起头,不自觉眯了眯眼。

公安局的蓝,与蓝天的蓝,深浅交映。

她的手机疯狂地震。

是陈宁霄来电。

她看了屏幕数秒,轻轻地摁下拒听键。

陈宁霄,我说过的,只要这件事件解决了,一切都无所谓,一切都好。

她的手机疯狂地震。

这是她出审讯室的两个小时后。

屏幕上闪烁的是“宋识因”三个字。

她看了屏幕数秒,微微地勾起一丝笑意,轻轻摁下拒听键。

对于她还如常、按时出现在医院这件事,陈家人既觉惊涛骇浪,又觉嗓子眼里进了苍蝇。

“你还敢来!佳威就是因为追求你,追求你这个——”陈母几近晕厥。

“阿姨,无论如何,我愿意天天来,直到陈佳威清醒。”她平静地站在陈家人面前,双唇不着颜色,一张脸上唯有双瞳的黑,黑得像漩涡,清澈,却又让人看不清。

这样的平静,让所有的歇斯底里都失去了发作的空间。

陈父高高扬起手,即将要挥下来的那一刻,被一道疾风般抬起的手稳稳死死地扣住。

所有人回眸,少女死气沉沉的目光,也随着这道身影有了细微的波动。

“抱歉,叔叔,我不能让你动她。”陈宁霄也很平静,一字一句地说。

“你知不知道她干了什么!”陈。

父激愤到心脏绞痛。

“你不了解她,不懂她的生活。”陈宁霄仍旧扣住他的手,不着力,也不松懈,“案情一定会水落石出,真正的凶手一定会被绳之于法,你们,”他目光逐一扫过每个人的脸,“不要添乱。”

再后来的事,少薇越加的记不清了。

只记得陈宁霄扣住了她的手腕,将她带离医院。走廊很长,白灯很晃,她被他牵得跌跌撞撞,一双眼只盯着他的背,他后脑勺有些乱的黑发。

“陈宁霄。”她不自觉叫了他一声,“你这样,好像我们两个要去流亡哦。”

陈宁霄脚步微顿,转过身,就着拉她手腕的姿势将她拉到眼前,斩钉截铁地说:“没有做错事的人,不需要流亡。”

她身体随着他这句话震了震,雪洞一样清冷的双眼里无声地流下了两行眼泪。

陈宁霄迟疑了一下,扣住她的后脑勺,缓缓地将她的脑袋按向了自己的肩膀。

“除非事情结束,否则不要再挂我电话。”

又下雨了。

夜晚的雨丝,在灯辉下像银针。是上天向有罪之人降下的刑罚吗?

都走到自建房的楼下了,她接到陈宁霄的电话:“陈佳威醒了。”

少薇仰头看了看那个亮着灯的窗口,窗户上似乎映出了外婆的影子。

她打电话给尚清:“尚清姐,我今晚上可能很晚回来,或者不回来了,外婆就交给你照顾吧。”

尚清欲言又止:“你……一切怎么样?”

“没问题。”少薇笑了笑,“是梁阅告诉你的?”

“他想找你,但找不到。”

“我一切都好。明天见。”

刚苏醒过来的人,需要做一系列繁琐精细的检查,检查过后精力便已消了大半。少薇赶到时,整个病房挤满了家属和医护,靠坐在床头的陈佳威,既消瘦又疲倦,丝毫见不到曾经的痞气和桀骜。

看见少薇,他眉心蹙了蹙,好像有什么话呼之欲出,但到了嘴边却倏然忘记了。

“陈佳威?你还记得我吗?”少薇走向床边。

“记得。”陈佳威迟疑地看她:“我们……有没有交往?”

医生说他脑部遭受冲击厉害,需要一段时间的恢复期,在此期间,他的记忆功能都有所受损,会出现短暂的遗忘、无法说法或记忆错乱的情况。但家属不必担心,全国最好的专家团队已为他待命,争取让他早日恢复正常生活。

少薇低头笑叹了一声:“没有。”

就是这样的笑叹,温柔,宽容,带着一丝纯白的捉摸不透,让陈佳威闪回了在城中村巷子口见她的记忆。有时是送她回家,有时是特意去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