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不为到附近的宋慈律师行去。

秘书迎出来,「伍小姐,等你呢。」

她敬咖啡给她。

宋律师推开门,「不为,劳驾你了。」

他坐下来,有点犹豫。

不为好不奇怪,宋律师宏才伟略,辩才一流。为什么忽然吞吐?

「不为,这件事本来我可以公事公办,依照客户指令行事,但是我与伍家认识三十多年,我想与你谈一谈。」

不为紧张,「宋律师什么事?J

「不为,你父已经辞世,生前他将财产交予你母亲管理,你对伍阮咏坤女士的财政状况知道多少?」

不为十分错愕,「我一天所知。」

「她用钱不与你商量?」

「从不。」

「不为,你可以保守秘密吗?别告诉母亲你来过我处。」

「我答允你。」

「你母亲年事已高,我怕她叫人骗财。」

「呵。」

「近年她大笔用钱,会计师有点警惕,通知了我,不为,请你想一想有无闲杂人等来谋她钱财,她平日同些什么人来往?」

「没有异象,她很少上街。J

「有一笔五十万捐款,赠予灵粮特殊儿童学校。」

不为连忙答:「这是我外甥女读书的学校。」怪不得即时录取小仍。

「一笔百万现金。写给张保女士。」

「那是我家老佣人的退休金。」

「谁是罗拉艾历逊?」

「我大姐,她前夫是洋人,离婚后还没来得及把姓氏改过来。」

真可笑,不劳匆匆替孩子改姓,忘却自身。

「她支了两百万。j

原来如此,所以立刻可以动身去上海大展鸿图。

「还有,这张支票写给伍不虞,面额一百万。」

不为吸进一口气。

难怪宋律师与会计师全开始怀疑。

「医院、殡仪服务费各二十多万。」

不为呆呆地听看。

「此外,她每月支十多万家用。」

不为低头,「家里人口众多,衣食住行确需这种数目。」

「不为,这是巨款。」

不为点点头。

「照你说,这还都只是正常开销?」

不为答是「我们也并没有吃燕窝喝香槟,家里只得一名司机一辆七座位。」

「只是人多。」

不为有点羞愧。

「不为,我还以为她加入某些敛财的宗教团体,或是结识不良朋友。」

「不不,」不为陪笑,「只是我们。」

她说完这句话更觉难堪。

「不为,即使如此也该量入为出,你可有听过这则老故事:家有三千,日用二钱,没有收入,也终告用馨,老人需要金钱安度晚年。J

不为看看宋律师,看样子他是真的关心伍家。

「可是我爸遗下可观财产。」

宋律师露出更加讶异的神色来,「不为,你对母亲的财政状况真的一无所知!」

不为发呆,「即使现金耗尽,也还剩一幢独立洋房,将来卖掉它搬到小一点的公寓去,也可以——」

不为忽然住口,因为她看见宋律师张大了嘴。

「不为,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

「伍宅已于两年前押给银行,换取反方向接揭,伍阮咏坤早将住宅套现,现在用得七七八八的就是这笔款项。」

不为用手掩嘴,呵,她怀疑的事得到证实。

「不为,她不能再浪费。」

三兄妹只有她觉得开销像水般没出,却无进账,实在堪虞,没想到已逼到眉睫。

「还剩多少?」

宋律师把存款数目给不为看。

宋律师说:「只够一年开销。」

不为颓然。 她一想又跳起来「房子呢,可会拖走?」

宋律师解释:「反方向按揭是一件很特别的贷款方式,屋主向银行借到款项,作日常开销,但合同注明可以住到老死。」

「那意思是,家母去世后银行将收回房子?」

「是,近年许多老人都利用这个方法换取晚年较舒适生活。」

「我完全明白了。」

宋律师给了她最佳解答。

原来母亲决定在生前把钱花在子女身上。

「还有一点,不为。」

不为眼睛鼻子已红。

「不为,她这样尽情使用是否觉得时日无多?你有无同她的医生进谈,上次出院至令,她的病情到底如何?」

不为像是被巨灵之掌掴了一记,火辣辣麻了一边脸。

三兄妹竟无人关切母亲健康,一味争产,不为自觉退让已比兄姐高一级,已是丰功伟绩,太不孝了。

「不为,你去跟一跟。」

「是是。J

宋律师时出一口气「不为,请别向任何人透露今日谈话内容。」

「我明白。」

不为告辞出来,觉得晕眩。

大树已经蛀通,大风一吹,便会倒下,他们几个人懵然不觉。

不为看到眼前有金星飞舞。

她静静回家去。

大嫂看见她吃一惊,「不为,你面色惨白,我炖红枣汤给你喝。」

不为缓缓坐下来,「妈妈呢?」

大嫂笑,「与孩子们在楼上试新买的冬衣。」

不为点点头。

「妈妈真溺爱四个孙儿,那几件大衣比大人穿的还名贵。」

不为低头不出声。

趁活着之际拿所有的来换取欢笑,才是智能。

「怎么不高兴?」大嫂调侃,「别吃醋,我陪你出去置新衣。」

不为静静回到楼上,拨电话给医生。

「我是阮咏坤的女儿,我想约一个时间同欧阳医生谈谈。」

看护十分亲切立刻转给医生讲话。

「是不为?」

「是,医生,我是不为。」

「我刚想约你母亲复诊。]

「老管家退休,新来工人不知首尾,医生我想独自来见你谈谈。J

「明天下午三时好了。」

不力垂头。

她走出房去,看到四个孩子穿上全新大衣帽子手套扮雪人,伍太太乐得鼓掌。

是她的钱她爱怎样用都可以。

不为走过去,轻轻抱着母亲的手臂,忽然之间泪如泉涌。

小仍先发觉,「姑姑哭了。」

伍太太笑说:「你姑姑自小爱哭,幼稚园老师最怕她。」

不为回房去,一声不响工作至天明。

天亮,她去送莉莉。

莉莉笑说:「果然准时。」

不为断断续续把母亲的事告诉她。

一路上莉莉小心聆听。

她这样说:「很感性的老太太,你有她遗传。J

不为沉默。

「我猜想你一时间不会来上海了。」

不为落泪。

「已经成年了,上一代必然会离我们而去,像这个城市一样,历史性责任及任务经已完成,功成身退,鸟尽弓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