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3/5页)

不为的手指抚摸着字迹,不愿移动。

有一年,她足足高了三寸半。

父亲有能力,供给他们,养活他们。

不为一咕哝,父亲就说:「不要紧,鞋子又紧了?立刻去置新的,咏坤,多买两双放在那里随时备用。」

历历在目。

案头上有一封给伍不为的信。

是于忠艺写给她的。

他问候她,关切地问到伍太太健康,谈及养老院中情况,措辞十分得体,不卑不亢,但是比起从前明显地生疏。

他托不为寄这一些简单的量度血压器及验血糖纸等物。

不为立刻替他办妥。

连续好几天她埋头苦干。

因十分专心,女佣推门进来也不察觉。

女佣叫她,她吓一大跳,整个人弹起来。

「有人找伍小姐,在门口等。」

「你们别胡乱放不认得的人进屋来。」

不为匆匆赶到楼下。

那人仍然被关在门外,不为在门内看一看,她并不从得这个打扮素净、一脸忧伤、个子瘦长的年轻人。

那人十分有礼,「是伍不为小姐?」

不为点点头。

他露出喜悦的神色来,「终于找到你了。」

不为狐疑地说:「我并不认识你。]

「可以找个地方谈谈吗?」

「你姓甚名谁,何故来访?」

「对不起。让我介绍自己,我叫孔元立,你说得对,我们的确没见过面,但是你见过我妻女。」

这时,有一个保母抱着一个小小婴几走近。

那幼婴约一两个月大,穿粉红色衣服,是个女孩。

不为开了门。

那幼婴口中波波作声,像是同不为招呼。

不为身不由主,伸出手去,接过幼婴,抱在怀中。

保母笑说:「小珍美认得这位姐姐……]

不为猛地抬起头来。

珍美。

她想起来了。

在飞机上,一个少妇独自照顾新生儿,累极,不为好心。叫她休息一会.由她来暂时做保母。

但是,少妇一眠不醒,她由护理人员担着下飞机。

珍美便是那个幼婴。

不为抬起头来。

那年轻男子轻轻问:「想起来了?」

不为点点头,「请进来坐。」

女佣看见幼婴,立刻迎上去与保母攀谈,不为请客人到书房。

客人在姜兰的芬芳底下感恩道谢。

「伍小姐,我找了你很久,警方不允透露你身份,后来,辗转托熟人到航空公司查询,开头还以为你已返回多伦多,但是你还有半截飞机票未用,所以推想你仍在本市。」

不为意外说:「早知这样,我可以留一个电话号码。」

「谢谢你。」

「何足挂齿。」

「我的妻子,她叫若思。」

不为点点头。

她容貌秀美,个性温婉。

「请问,她有没有痛苦?」

不为摇摇头,「她同睡看完全一样。」

「她最后说的是什么话?]

不为想一想,「她告诉我,女婴叫珍美,两个星期大,你叫她名宇,她会笑。」

他低下头不语,双目孺湿。

过一会他说:「谢谢你照顾她们母女,机舱人员说你一直坐在她们身旁。」

佣人斟来香片茶。

「能够当面道谢,总算了结一件心事。」

不为点点头。

「我本在科技大学任教,下个月转职赴美往波土顿大学。」

「祝你前途似锦。」

他放下名片,[有时间的话,请来看看珍美。」

「我会的。」

他喝一口茶,放下茶杯站起来告辞。

保母抱珍美出来。

珍美忽然舞动双手。

短短数十日她个子大了一倍,骨骼亦较硬净,珍美有一头浓发,非常漂亮,下次见到她一定认得。

客人告辞出门。

伍太太走下楼来,「是谁?」她都看见了。

「朋友。」

「年纪相仿,有个小孩,是离了婚?」

不为笑,「妈妈爱管闲事。」

伍太太坐下来,「后母不好做,从前,每次我打完你们,都想:幸亏是亲生,不然一定有麻烦。」

「妈妈从来不打孩子。」

「也打过你手心。」

「我顽皮惹事?」

「我最怕累,一边不留力,希望整头家都亲自一双手做出来,力不从心,便发脾气打孩子。」

「妈妈像是说别人。」

伍太太下结论:「总而言之后母不好做,挑一个没孩子的对象比较好。」

说来说去,仍然是担心不为。

「妈妈,那只是个普通朋友。」

「是吗,为什么带着幼婴找上门来?」

「他来辞行。」

不为不想说出飞机上的事。

伍大太盘不出话来,仍然去织毛衣。

女佣过来收拾茶具。

她轻轻同不为说:「可怜,孩子母亲在飞机上突然脑溢血。」

原来如此。

不为回到房间,继续忙碌。

卧室四周堆满参考资料,笔记、衣物……

女佣推门问:「可要吸尘收拾?」

「不不,千万别进来。」

「太太说该换床单了。」

「不不,不要管我。」

不为反着手乱摆,头也不抬。

她喜欢被褥有点熟悉霉旧气息,一躺上去就知道是在家里不是酒店旅馆。

莉莉的电邮这样说:「我来得迟,华南令我失望我以为可以看到绿油油稻田,池塘里有一对对鸭鹅,孩子们骑水牛上羞涩地吹萧,处处垂柳杨花随风飘荡,村妇笑看捧出菱角、莲花、甘蔗……谁知满城高楼大厦,沙尘滚滚,机车、汽车.行人都把游客挤到一边,人们讲的是电子科技,股票,走向发财捷径,满嘴英语……我心目中的华南呢?」

不为读了,笑得流泪。

莉莉去晚了整整半个世纪。

不为回电:「心胸狭窄的西方人不允许东方进步。」

最好永远像媚外的电影里,女子还都妖冶地瞄着狭长的丹凤眼,浑身无骨似赛旗装拿着水烟袋。

莉莉苏比耶斯基这次旅游回来,当会明白伍不为不愿写华人挣扎故事的原因。

任何种族的生活都一定有上落,早期移民的意裔西裔也吃足苦头,但只有华裔特喜夸大他们的苦难。

伍不为不想再加入那诉苦队伍。

希望莉莉明白。

「——翻译小姐每日向我算钱,怕洋人赖债,时时背着我说电话,很不老实的样子,我也很警惕,不想在异乡出丑。」

「有你在身边就好了。」「

原来各处华裔个性大不一样,火车服务相当好,卫生间仍然肮脏,我们的先进电子设备他们都有,我找到冒牌手袋,像真程度至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