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4/5页)

他说话上句跟下句不联一气,语无论次,可见极之伤悲、疲倦、失望。

不为觉得大哥这时最像一个堂堂正正男子。

而大嫂呢,也当起家来。

不为听见她同佣人商量:「这几天剩下许多白饭,倒掉可惜,不如做炒饭。」

「胃口不佳,油腻腻谁吃炒饭?」

「那么,做葡国鸡饭。」

「不如海南鸡饭吧。」

正当每个人都明白这个家何等可贵之际,这个家就快结业。

不劳在房里收拾母亲的杂物。

她说,「奇怪,妈妈平时穿的皮裘、大衣、披肩全部不见了,一件首饰也找不到。」

不力仍然缄默。

「莫非都送了人?」

「她没有亲友。」

「阿保呢2」

「阿保绝对可靠,大件东西也不是佣人可以随意搬走。」

大嫂说:「那对西瓜玉镯,自然也一并失踪了。」

不劳说:「只有她给我的这副耳环还在我耳朵上。」

「我记得爸有好几只百德菲丽手表......」

不为微笑。

「不为,你可知那些东西下落?」

不为第十次摇头。

「也许在银行保管箱里,宋律师会告诉我们。」

这几日大嫂与姐姐都来向不为借黑白衣裤。

宋律师一进门,只看到整齐的黑白两色。

他朝三兄妹点点头。

「伍家这一季连二接三发生这么多事,全靠你们坚强应付。」

他喝一口茶,坐下来,取出文件宣读.「我阮咏坤将财产平均分给予女三人,希望他们互相敬爱,和气共处。」

大家松了口气。

宋律师说:「她银行户口剩下现款十七万六千八百余元。」

不虞瞪大双眼,等待宋律师说下去。

宋律师却说:「没有证券也没有珠宝。」

不劳问:「屋契呢?」

「这座独立屋已经押给银行,你们必须在一个月内迁出。」

不虞站起来,大惑不解,「你是说,母亲什么都没有留下。」

宋律师忽然笑一笑,「有,她遗爱人间。」

不虞缓缓坐下。

只有不为一个人没有意外。

宋律师说:「我告辞了,有什么事,请与我联络。」

不为送他出去。

到门口,宋律师转过头来,「奇怪,他们仿佛相当接受事实,并无吵闹。」

不为答:「到底是成年人。」

宋律师离去。

回到客厅只见不虞躺在长沙发上。

「原来什么都没有!」他反而笑起来。

「妈也真有一手,一直哄撮我们。」

「她竟这样会花钱。」

不劳说:「应该的,自己的钱,用在自己身上,我得学一学。」

「不,她也用我们身上,手段阔绰,婢仆成群司机进出,我们好好享受了三个月。」

「才三个月吗,感觉上已有三年。」

「我吃得很痛快。」

不劳说:「我自觉像千金小姐。」

不虞搔摄头,「不为吃亏了,她什么都没有。」

「她不开口要,自然没有。」

不为一直没有说话。

不虞问:「各位有何打算?大家商量一下。」

不劳说:「我得回上海做生意。」

「两个儿子呢?」

「看你了,如果你们住本市,请代为照料,如不,我带他们到上海读国际学校。」

I我们会租一间小公寓住。」

「不再回美国?」

不虞说:「待那边经济好转才回去,唉,像游牧民族一般,何处有水有草,就在该处扎营生活。」

大嫂说:「孩子若不怕挤,交给我们好了,你可专心发财。」

不劳感激,「谢谢你们。」

「自己人,谢什么。」

分不到钱,反而像一对好兄妹,人性古怪,可见一斑。

他俩看着不为「你呢,小妹。」

「我?」不为假笑。

「是,你,结婚还是升学?」

「我继续写作。」

不劳笑问:「何以为生?」

「白天做侍应生。」不为没好气。

不虞说:「随她去,她若是喜欢呢,就不觉累。」

「仍然回去住那货仓?」

不为说:「三个月没交租,也许已经租给别人。」

「你不是付了按金吗,房东不致于这样绝情。」

「嘿。」

「不为——」

不力摆摆手「明白明白,年纪大了,该好好打算,储粮过冬。」

大家都笑了。

半晌大嫂说:「谁会想到,妈会没有钱剩下。」

「办完事之后解散佣人吧。j

「十多万,办事可够?]

「妈妈早有打算,有关费用已经付清。」

不虞唏嘘,「她都想到了,不用靠我们这班不肖子女。」

不为静静听兄姐说话。

「不为表现最好,一毛钱也不争。」

不劳忽然吟说:「好子不论爷田地,好女不论嫁妆衣。」

不为听到这样的话,流下泪来。

不虞又搔头。

那天中午保姨赶了下来,帮忙料理事情。

于忠艺需要打理业务没有出现。

孩子们也受到很大打击,不为看见占美及威利那两个铁汉伏在外婆的床上哭泣。

小仍要求买一束白色氢气球,在天井一松手,汽球上升,她眯着眼看到汽球在空中消失,然后轻轻说:「祖母收到了,她很喜欢。」

大家听了都觉侧然。

稍后,欧阳慧中医生来探访伍家。

见他们收抬行李杂物,才知道要搬家。

银行已经派人来视察过,请他们不要搬动家具,当初估价连灯饰家具包括在内,每件都有记录。

不劳最先回去照料生意。

不虞带看孩子们搬到郊外的新家。

P剩不为一个人住在祖屋里。

慧中看到厨房有一箱即食面。

她说:「请得到的话,家父说你不妨到我们家小住。」

「太客气了」不为说:「我可以维持。」

「写作人生活必定清苦。]

不为说:「所以都盼望成名的黎明。」

这间屋子里最多住过十多个人,一下子走清,大厅有回音。

慧中问: 「可是不舍得?」

「不是屋子,而是在屋中与父母共度的欢乐时光。」

慧中说:「听你这样说,我都不敢再出口。」

不为笑「你爸也很牵挂你。」

两个人开了啤酒,窝在沙发一谈就是通宵。

慧中有心陪伴,不为悲痛稍减。

第二天一早,有人按铃,不为去开门,却是翁戎。

她抱怨,「家里有事也不告诉我。」

不为叹口气,「没打算铺张。」

「要搬家?」

「家道中落,祖屋已经出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