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我曾经被遗弃在城墙下,但如今被你失物招领(第2/3页)

被深夜问候一句,胡羞反倒心情踏实了些,睡得也安稳了。

一大早被爆竹闹醒,拉开门在门口看到个男人,穿着棕色皮夹克,平头,头发黑参白,算很精神,动作利落地在往屋里叠年货:啤酒,坚果,海物……

他的东北口音很重,声音沙哑:“姑娘难得来了就好好陪着过个年,我在我妈那陪着打打麻将吃点饺子,过几天再来看你。”

妈妈站在鞋柜边:“我的确也没想到,但她跟着她爸过年估计也很憋屈。”

“你们俩养孩子的心态都有问题。谁家生了姑娘都疼得要死,哪有像你们一样不管,跟躲地雷似的。

这种事别逃避,没有孩子不爱父母的,都来了,就好好唠唠。”

说完擡起头看到了站在卧室门口打招呼的胡羞,笑出一口抽烟的牙齿:“你看,说曹操曹操就到了。南方小孩长得是精致,跟小猫似的,袅袅的。”

接连的东北方言让胡羞有点局促。妈妈也同样不好意思,不介绍,只招呼她坐下吃饭。

男人摆了摆手退出门外,干脆地道了别,妈妈面色好了不少:“见笑了,男朋友。”

“不愧是妈妈,真迷人。”

“这岁数了……行,我摊牌,我的确迷人。”这话带了点东北口音,把胡羞逗笑了。

妈妈似乎比前一晚松弛了不少:“除夕了,有没有想吃的?”

“没有……”胡羞越发觉得在屋子呆不下去:“我初二就回上海了。”

“这么早,岂不是后天。”

“工作也很忙,早点回去休整。”胡羞想,自己待在这儿影响妈妈谈恋爱,真是不应该。

妈妈显然心情好了不少:“要不要跟我出去走走,上午有店还开着,买点你喜欢的东西,就回来过年了。”

置办年货,两个人手提着大包小包走在路上,雪在脚底打滑,很冷。

她穿了妈妈的棉裤,笨重得擡不起腿,却找到了童年的快乐。

妈妈终于找回了做妈妈的感觉,和她聊起这座城市,小,清净,物价低,人际关系简单,方言也好懂。

而在外面遇到熟人打招呼,她似乎不太愿意介绍女儿,被街坊问起也敷衍地道别。胡羞看着妈妈执拗的背影——算了。

屋外的鞭炮接连不断,听说会响到后半夜,两个人喝了酒各自回房间,没等胡羞睡着,妈妈钻进了她的被窝,像个调皮的孩子,抓着她的手臂——忘了,自己抓手的习惯,是从妈妈这儿遗传来的。

妈妈也许不是想和自己睡,只是习惯抓着别人的手。她装作无意地问:“这两年,还好吧?工作怎么样?有没有男朋友?你爸……还好吗?”

被三个问题问得清醒,胡羞搂紧了被子:“在医院上班,特别累,做行政也做翻译,忙起来一周无休;男朋友也有……”

“有什么恋爱烦恼吗?”

“没有。男朋友挺帅的,最烦恼的阶段已经过去了。”

“比如?”她似乎很感兴趣:“我可是很擅长谈恋爱的,讲来听听。”

“两个优秀的男人同时追求我,一个是演员,小我五岁,人很优秀对我也很好;另一个是个在院内备受瞩目的医生,年轻有为,医院冉冉升起的明星……

所有人都觉得该选后者,哪怕爸爸现在也是这么想的,但是我选了演员。”

妈妈闪着狡黠的目光:“你眼光不错。”

“嗯?”

“年轻人的感情干净,被洗练几次就脏了。过了三十岁的人的感情没什么意思,俗气,上纲上线,大家还都要把你往条框里推。”

“他们大概觉得医生适合结婚……”

“结婚没什么用。”

“妈,没你这么劝人的。”

“爱情在结婚之后就消失了,大家相互拉着进泥塘,遇到的事都和糟糠一样。

生了你之后我每天都在盼着离婚,很多人劝我为了你也要忍受。

你四岁那年去玄武湖,吵着要门口小摊卖的塑料水壶。

我口袋里剩八块钱,给你买完家都回不去,咬咬牙还是掏钱了。

但那天回来的路上,我特别想把你扔掉,公交车到了中华门,把你墙根下放下就走,绕了半天都希望谁把你拐掉,我在城墙下哭一晚,扮个可怜人就解放了。

站在远处看着你捧着水壶傻笑,完全没发现我躲起来,我狠下心,心里一直有声音问我,捡走你的人知道你会尿床吗?

知道你每一次哭是什么意思吗?会带你去幼儿园吗?搞成残疾去路边乞讨怎么办……

我怕得要死,才走回去领你,但路上一直在骂人,又要被你不听地叫妈妈,听你无理的要求了,你爸也不爱我——给你讲这些是不是有点伤心?”

何止是伤心。胡羞哀伤地从妈妈手心抽开手臂,不想再给她碰。

妈妈的手追过来,像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那都是过去的事了,直到你结婚前,我都呆在你身边,对不对?”

“两年……你都不肯见我。”

“我老了,也累了,不想再一直顾着别人了。你一直不怎么依赖我,我多去叨扰你也没什么必要,想我了自然会来。”

灯光下的妈妈半睁着眼睛,飘忽的情绪忽隐忽现,像将要融化的积雪。

她说,想到你和你爸我就会睡不着,觉得痛苦——对不起。

母女俩躺在同一张床上,回忆里逐渐展开来的风琴一样的褶皱,折痕都破败不堪。

童年的记忆被妈妈回忆起来,她不想记起的事情更多了。

妈妈靠在枕头上,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爸还好吗?”

“我爸,前一阵跑到上海照顾一个姓唐的老师,临近前几天去世了才回南京。”

“唐礼群?”

“对。你怎么知道?”

妈妈的脸上闪过一次不自然的笑,沉默不语,犹豫了几秒说:“一点都没变。”

“啊?”

“执迷不悟。那个老师手上有三个学生,前面两个都是音乐世家的儿子,纨绔,不服管,老师教得很辛苦。

而你爸是他可有可无的学生,两个师兄不在的时候,老师就会给你爸偶尔开小灶。

你爸发自内心觉得唐老师对他有恩,实际上只是送不出的关怀,拿点边角料让他勤奋罢了。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在你爸的身上体现得多么淋漓尽致。”

“爸爸这种蔑视周围一切人的性格,竟然对老师这么忠诚。”

“那是因为你爸——”妈妈沉吟几秒:“事到如今也不瞒你,那个老师的女儿,你爸暗恋她好多年,人家结婚出国了也念念不忘。

老师当然不会把女儿嫁给穷小子,但是却拿他当半个女婿,逢年过节都叫他去家里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