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人祸六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第2/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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竭尽全力地奔逃,受伤,四溅的血迹,一月下来,徐行已习惯了,能停下来休息一阵是求之不得的好事,为了节省体力,也让伤口免于牵扯,她通常会平躺在地上,放松四肢,想像自己是一块饼。

火龙令苏醒后,这块饼就变成了煎饼。

天已经快黑了,只余一线霞光,落在这极度狭小的孔隙之前,映出一道不合时宜的瑰丽色泽,青衣女子将手臂的伤口用布帕轻轻按压住,看着不远处地上那躺平的人,血腥味很呛鼻,她平铺直叙道:“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我在这里住了三年,比那些没下来几次的大头兵熟得多。这地方鸟不拉屎,没那么容易找到的。”徐行全身上下只有嘴巴在动,她在省力,“待到彻底天黑,凌晨时分……子时之前,就从一条小道出城。到时,你就可以走了。”

女子不作应答,徐行抬起头,睁开半边眼睛瞄她一眼,悻悻道:“那点小伤,就不算在‘危险’里了吧。”

“你很厉害。”女子的脸上看不出什么不愉的神情,她只是按部就班地止血,再将唇角处徐行的血吐掉,溅到她嘴里了,好烫,“有四次,我以为你要死了,竟都缓过来了。”

徐行不以为意道:“才四次?有十几次你脑袋都快掉地上了,幸好我手快,若否现在跟我说话的就是刑天了。”

“不会的。”女子摇头,“人断头后会死,死后就没有意识了,没有实例证明会变成刑天。”

徐行:“……”

她默了一阵,决定另起一个话题:“总之,我救了你十几次,你记住就是了。不过,你为什么还在那待着?莫非你看不出步子晋是在利用你?”

“去哪里,都是一样。”女子看着她,面无表情道,“你呢。你难道看不出,穹苍是在利用你?”

徐行差点被血沫呛到,她不可思议道:“你真是我这辈子见过最会聊天的人。”

一阵沉默间,徐行又睁开眼,饶有兴致道:“一直都忘了问,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道:“青仙。”

“哦。所以你老是穿青色的衣服么?”徐行读了读这两个字,忽然觉得很美,“青仙,青仙。很适合你的名字啊。就是搭上步这个姓,好似有点奇怪。”

青仙淡淡道:“你救了我,我可以跟你姓。”

与她说话,话题总是转进如风,徐行喷道:“谁要你跟我姓了?”

看来每次救了她的人,都要提出这个要求,让她成为自己的义女,跟随自己的姓氏。在发觉事情并不如自己所想一般发展后,又暴跳如雷,要用剥夺这个姓氏来惩罚她,在青仙看来,这就像是一人过来突然往自己手上塞了块石头,她不明所以,只是握着,过了一阵,那人又气势汹汹大吼着要她把石头还回去——这对她根本就无关紧要,反正那些姓都很难听,唯一一个她不怎么讨厌的,是“瞿”,现在,她忽然又觉得“徐”也不错了。

“徐好听?”徐行讶然道,“真的?”

青仙答道:“不知为何,有一种侠客的感觉。”

“那是因为徐吗?”徐行促狭地笑起来,“那是因为我吧!”

“……”

青仙慢吞吞想了一会儿,抬眼道:“你说得对。”

徐行一下子不笑了,脸上还显出一种有些噎住的神情。但此人顺杆爬的能力仅次于气人,她还当真考虑起来了:“跟我姓也不是不好。反正天底下姓徐的人多了去。但是,总觉得有点可惜……这样,我突然发现你很适合去穹苍做事,不如你跟我师姐姓算了。”

青仙侧了侧头:“你师姐是什么人?”

“四掌门。”徐行道,“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不知怎的,此处陷入了一种长久又怅然的静默。两人都在安静地坐着,等待天色越来越黑,风越来越冷。

徐行道:“好无聊啊。来说点什么吧。”

青仙道:“现在适合安静养伤。”

“只动动嘴,妨碍什么?”徐行道,“随便了。你就没有什么想问的事么,你对什么都不好奇吗?”

她并非当真这么闲不住,只是她需要和人对话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哪怕只有一点也好——火烧得越来越盛了,她开口时吐出的气息都是滚烫的。

然而,这次青仙却道:“有。”

她淡如琉璃的眼看着徐行,说了见面以来最长的一段话,也是徐行最无法回答的话。

“我曾听过你的名字,不止一次。你打一次胜仗,便听到一次,最多的时候是你继任那年,天下轰动,他们说炎阳袍仿佛本就为你而生。”青仙站起身,走近了一些,看着地上血糊糊看不清原貌的人,“那都是他们说的,我还是不知道你是谁,但我知道,穹苍的门训是‘肩负苍生’。我不喜欢这四个字,但我有些好奇,事到如今,你认为自己真正做到了么,日后也还会这样做吗?”

徐行微不可察地顿了顿,她问:“你怎么不问我,如果重来一次,还会不会这样做?”

“不会有重来一次的机会。”青仙平静道,“我不问没有意义的问题。”

“……”

这转移注意力的方法太过有用,徐行都快感受不到躯壳的疼痛,躺在这黑洞洞的狭缝中,四处都是潮湿又肮脏的苔藓,她手上的骨节已然发白,开始无法遏制地回忆当初,回忆太过清晰,挥之不去,甚至让她怀疑自己是不是真快死了,这是传说中的“走马灯”?

一千六百。对,一千六百。

这个数字她怎么也忘不了,火龙令选中她的那一日,鸿蒙山脉暴动起滔天火焰,周遭一千六百条性命化为灰烬,她醒来之时,前掌门告知她,是你害死了这一千多人,纵使你不知情,但他们毕竟为你而死,你不偿命,就要用你的天赋来赎罪。

她很惶然,又很害怕,一进穹苍,面对的便是敌意。对敌意,她能回敬的只有敌意,什么“肩负苍

生“,跟她有何关系,她刚开始想得很简单,太过简单了——

只要还了这一千六百条性命,她的原罪便已赎清了。

但后来,她发现,死了多少人,是不能用救活多少来计算的。死了的还是死了,只要她没能力将他们从坟里刨出来重新活过,就不能说还了。所以,她的想法又变了。

每救一个人,就期望要有所回报,这太难,也太不切实际了。救十个,十个里有一个就很好了。十个没有,那五十个总有了吧?一百个人里总有一个了吧?就算一百个人都不念着,那一千个,一万个……

到最后,徐行已经记不得了,她根本记不得那些人的脸。而后,她又开始不由思索,这究竟是她给自己不撞南墙不回头找的理由,还是冲动愚蠢过后慰藉自己的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