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人祸六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第3/4页)
她只为了不违背自己的心。
这就是真正的答案了么?
徐行眼前忽的闪出寻舟的脸。
而在五日之前,她彻底违背了自己的心,去欺骗一个最信任她的人。
天彻底黑下来了,夜风凄清,万籁俱寂。
青仙蓦的皱起眉,徐行抬眼,看到对方眼中忽然倒映出一簇火光。这火光来得离奇,在静夜中又异常醒目,令人根本无法忽视,她不假思索,便用掌心去按熄,但掌心一触到那火焰,火不仅未曾熄灭,反倒更强几分,熊熊燃烧,徐行瞳孔一缩,猛地翻手——
这火焰,竟是从她自己身上溢出来的!
“……前面!就在前面!追上她!!”
“找有火的地方!徐行就在有火的地方!!”
“蠢货!别挡路!!”
徐行胸膛里充斥着一股血腥之气,耳边嗡嗡作响,喉咙里更是堵着下不去的铁锈味,她将一切感官抛却,已无暇去思考其他,只是闷头狂奔。天太黑了,她没有夜眼,本该全然看不见道路,但悲极生乐,这压也压不下去、如影随形的火焰也照亮了她的前路。
刚刚经过的地方,是斗技场。她自最后一名打到没人愿意跟她打,都说她下手太卑鄙没有武者风范。
马蹄踩过的地方,是平日里众人摆摊卖小蔬果的地方。幸好是晚上,老阿婆早收摊了,不然被这么踩一下,只怕连人带果子都要在地上滚。
“……”
没有火的地方,在哪?这附近没有河流,就算有,普通的河流也无法熄灭这样的火,她无法抑制自己身上的火焰,只要还燃烧着,追兵就能通过这亮色找到她。
寒风如刀,转眼间,徐行又转过一道弯,眼前是——
她急急勒马,不知不觉间,身后的追兵那催命似的喊杀和马蹄声已暂时消失了。
眼前是一条长街,长到一眼看不见尽头,青瓦铺地,两侧有着高高的楼墙。若是白日,天气一好,这里定然热闹得很,总有人来来往往,还有小童试着爬到楼墙上双手摊平走路,然后被大人大骂着薅下来。
这里是她虎丘崖一役后,第一次自穹苍偷跑下来时,经过的那道长街。
那时,碧空如洗,云散雾消,她被那唐突至极的掷花洗尘惊到还以为有人暗算,连带着无辜的寻舟都被各色花花草草钗钗环环丢成了两颗花堆,只得落荒而逃,结果迎面撞上写着“纵横天下威震四方无敌救苦灵火剑尊”的锦旗,害她回穹苍被足足笑话了两个多月。
而此刻的长街,黑压压一片,毫无光亮,亦无色彩,但徐行能听得到,内中有不少人压抑却微微急促的呼吸声。
正逢此时,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唢呐,吹唢呐的人技艺略为生疏,恐怕是七窍通了六窍,将这本就嗓门够大的乐器吹得仿佛槽里十头驴在狂叫,紧接着,又是吵翻天的锣鼓声,铿铿锵锵毫无章法地响了半天,徐行转头往传声处望去,却是狠狠一怔。
整个小城,已成了一片火海!
不,烧起来的都是些偏僻的、平日没什么人会去的地方,还有街道之上一簇一簇小小的火苗,火势虽没大到无可控制,却也引人注目,燃烧处漫地漫天,在这汹涌到四处皆是的火光中,她身上的火焰竟也显得黯淡了。
吵死人的唢呐锣鼓齐奏中,有六大宗门生的怒声穿透天际传来:“你们在干什么?!!找死吗?!!”
中气丝毫不输的大婶应道:“我兴致来了大半夜想烧我自家库房,与你何干?现在连这都要管?滚滚滚,又没烧你家!狗咬耗子多管闲事,不滚就留下来灭了它呗,反正库里没粮,就像你们少林寺里也没真和尚啊。”
“我就爱在街上玩火,我就想尿床!我倒立着玩,我玩一宿!”
“还不兴人提前练一练唢呐了?我隔壁家老大爷前几天被你们那蛇山吓得中风,应该没几天就过去了,我先练练不成吗。什么,吵到别人了?你看看我左邻右舍的有意见吗?”
“没意见!舒坦,睡得香!再大声点,把楼下的狗赶紧赶走!”
有执事又惊又怒道:“你们这是在妨碍抓捕!!”
那泼辣大婶极为不屑道:“那你把我们全抓进牢里呗。哦,牢也被烧了。”
“……”
难怪后方的追兵跟丢了。火,看不见,声音,听不清,又是深夜,所有人一股脑全聚在街道上,灵境不可能真对城民强用手段,就算真要抓,要把半个城的人都抓了,哪有地方关?
长街前,徐行的马停了,青仙下马,站到一旁,两人就要分道扬镳。
靠近了些,借着火光,徐行勉强看清了站在最前方的那几个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手中都拿着一些按灭的火折子、木柴,但都是……不认识的面孔。至少 ,她记不得了。那几人看见她,呼吸一滞,竟是不由得往后恐惧地退了半步,再睁大眼睛仔细确认后,面上才露出一种复杂难言的神情。
徐行下意识用手抹了抹脸。手上红红黑黑,全是抹下来的血迹,她再垂头看了眼自己,才刚换上的新衣,经过一番生死角逐,别说算不上干净整洁,都快烂成什么样了。头发也是,全散了,看上去,一点也不“纵横天下”,更不“威震四方”,没有灵火,也不是剑尊,倒切切实实像个狼狈不已的亡命之徒了。
可她现在没有办法顾忌这些了。就像她知道,这是这些人为自己争取的那么一点时间,她连在这里停留都不被允许。她一时竟有些无措,想着该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座下的马儿紧张地打着响鼻,她一夹马腹,自顾自迈步前行,小步奔跑,直至往城外狂奔。
没有阳光,没有鲜花,没有欢呼。只有一束束沉默的目光送她离开,狂风拂面间,徐行的余光忽的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
那欢喜拿着糖豆舍不得吃的女孩长大了,个子高了不少,被烟熏得灰头土脸,和她一样脏兮兮的,紧紧盯着她奔来,面上又露出上次看着她画像时一样的神情,皱着双眉,嘴角往下撇,又不想发出声音,看起来真是既难过又滑稽。
她还是不知道她的名字,只见她大张着嘴,似乎很想很想对自己说些什么,说一些早就想说的话,但大声了怕追兵听到,小声了自己又听不到,嘴巴张张合合,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傻站着揉了揉眼睛,放下手,眼泪也跟着淌下来了,在脸上划出不少条白道道,汹涌不停。
徐行嘴里忽然涌上了一点点糖水的甜味,和太阳晒在脸上微微发烫的感觉。
她叹了口气,在马匹即将冲过那孩子身边时,陡然放缓速度,倾身轻轻用指腹将她的眼泪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