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 绝处二就在此止步吧,好吗?……
对方脖颈上那道伤口缓慢地开始愈合,卡在剑锋处的手宛如铁箍,寸进不得,徐行再施力道,耳畔已听见剑柄传来不堪重负的咯吱轻响。
不仅是此人的言语,此人的声调,都熟悉得令人胆寒,就连这伤口弥合的方式,也一模一样——徐行确定,这是白族的治愈天赋在起作用,无非是比她上一世身负火龙令时要慢一些罢了。
若说徐行在真正动手前还有那一丁点的犹豫,此刻也都烟消云散了。
这个人……徐行不知该称呼她什么。她是蔺君,也是前掌门,也都不是,甚至难以称为一个“人”。一个拥有着千年来从未断绝的记忆、数十代掌门毕生所精的武学和见闻的“人”,莫说徐行不知该用什么来称呼她,难道她自己就清楚地明白自己究竟是谁吗?
必须要杀了她,必须在这里杀了她。
否则,没有第二次机会了!
再与她僵持角力,只怕野火剑断,徐行猛地抽剑,血色四溅,再要劈刺,三尺青锋寒芒乍现,银光如鸿,生生将徐行逼退两步。
“……徐行!”玄素面色苍
白,沉着声道,“我知道你有隐衷。前朝再多恩怨,不抵灭世之灾,来日有三十年足够再想两全之法。你可知鸿蒙山脉一开,生灵……”
“几百年了。”徐行平静道,“两全之法,想到了吗?”
玄素瞳孔骤然一缩。
那双眼睛……
近乎一瞬,他便明白了。和她说什么都已没有用了。什么生灵涂炭,什么灭世之灾,她不是不知道失败之后的结果,甚至比他知道得还要早不少。
既然心意已决,便无人能阻,既然孤注一掷,便不惜一切,当然毫无筹码代价可言!
呛鼻的狐火浓烟之间,一道如影随形的巨幕毫不受阻碍般地铺开,玄素背后一凉,青锋挡至喉间,将一把牛毛似的锋锐水针险险拦下,目光中,一道模糊的身影鬼魅般缓缓浮现。
寻舟站在风沙之中,辨不清神情,他一抬手,玄素面颊紧绷,浑身满溢灵气,却毫发无损,只闻身后一阵人仰马翻的混乱之声,穹苍带来的精兵霎时和前方诸人被分割为两个战场,狐火燃过旗帜,将云纹舐成黑灰,冥河沸腾,天地间只余一片昏暗。
在这狂啸的风声中,蔺君缓缓站起来了。
和她脖颈处痊愈的伤口不同,这是被人后天破开的伤痕,而腿脚的不便是先天而成,即便是白族的天赋,也更改不了原本的缺陷。她如今让自己强行站起,已是十分勉强,绝大部分需要用到下盘的武学,自然也大受限制,无法施展了。
若非秋杀被俘,此刻又大意输了一筹,她甚至此时都不会受伤。蔺君轻叹一声,道:“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
徐行冷道:“怎么?你也有问必答吗?”
“并非所有问题都一定要得到解答。”蔺君微笑起来,用一种即将要传道解惑的温和语气劝导道,“但若是回答几个问题,便能让你自觉停手的话,‘不战而屈人之兵’,这的确是一桩足够划算的交易。”
徐行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掌管真阵的从掌门变成了你?”
议事殿中的所有最终抉择,都是由眼前之人下达,“它”把握着第一仙门的方向,堪比为神,而历代哪一位掌门若是对此生疑,甚至反抗,便会在还没来得及发觉真相前就被其同化。而直至今日,徐行仍是没能看破,这些被同化的掌门究竟是得知了怎样的历史、怎样的真相,才会毫无迟疑地继续执行这一方针?
“太久远了。”蔺君摇了摇头,四两拨千斤似的轻巧道,“我已记不清是何时开始的了。”
徐行讽道:“那你的记性可真够差的,连一开始自己叫什么名字都能记不得么?”
蔺君毫不动怒,含笑道:“过得越久,起初的记忆就会愈发模糊,这是人之常情。不如换我问你,你当初为寻舟出头,在访学上和六长老结下梁子,闹得那么凶——你想得起来六长老的真名是什么吗?”
徐行:“……”
她还真不记得了!
但那又如何,徐行连眼睫毛都没动一下,道:“那些奇形怪状的东西,都是你的试验品吧。窃取莲苞,藏在万年库,只凭你一人之力,就算用多少心血也无法将它们浇灌成熟,所以,当年穹苍与无极宗边界凭空消失的半座矿山,也是拜你所赐。”
半座矿山的灵气,无论谁来了想要一瞬吸收也只会爆体而亡,但莲苞不会。想要孕育新生,本就需要两个修者日以继夜、从不间断的巨额灵气灌养,对其而言,半座矿山或许算多,可绝不会承受不住。也正因当时莲苞吸收了比常规更过量的灵气,如今这四人才如此天赋异禀。这矿山的消失,也给了无极宗不断为难自己的理由,可说是此后许多事件的导火索,一石二鸟,一箭双雕,当真周全。
徐行道:“那四个人,就算是你最成功的作品了吗?”
“前半句对了。”蔺君欣然道,“后半句,却是错的。”
“恕我直言,你究竟一直在笑什么?”徐行将血剑在自己衣角上拭了拭,不解道,“我现在也分不太清楚,这到底是你本人的性格,还是和病歪歪一样并列穹苍的老传统了,莫非是爱笑的掌门运气不会太差?”
“我是在笑你。”蔺君敛了笑意,轻声道,“这些早已有了答案的问题,分明不必问,而真正想问的问题,却避开来,总对自己说谎。”
徐行逼视着她,定定道:“是么?那你说,我到底想问什么?”
蔺君静静望着她,面上露出个似悲悯又似温柔的神情,仿佛很理解她,又万分为她着想一般,是以不愿提起。只是摇了摇头:“罢了。”
“……”
自己所有的冷嘲热讽、夹枪带棒,都像是一拳头打进了棉花。这种感觉,也太熟悉了。
然而,徐行并未多言,只是将重又不染鲜血的剑锋抬起,指着面前人的咽喉。
事态紧急,争分夺秒,她却还要和眼前人多说这几句毫无意义的话语,让对方轻易地看穿自己所想,再给出和从前一般悲悯却漠视的回应,个人的情感在她眼前不值一提,宛如足下的泥沙。而事实上徐行也明白,这些陈年往事的确对大局不重要,只是,对自己很重要。
寻舟说得对,她太平静了,平静到胸壑间的业火都不再炽盛,既然无所谓毁灭,便无所谓挽救,此刻她的确要确认一些什么,恨一些什么,才能让自己拿剑的手不再动摇。
”
你知道,我是不会停手的吧。“徐行道。
“……是啊。”蔺君喃喃道,“你向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