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雪花纷飞,彼此靠近的元娘和徐承儿对视一眼,她们不愧是玩得最好的姐妹,轻而易举就领会到对方眼里的意思。

就如同关键时刻,元娘会愿意为了徐承儿挺身而出,挡住她不被文修看到,甚至花光自己的攒下的钱一样。

徐承儿也自觉义不容辞,要为姐妹挡红鸾。

她先开腔,上前半步,笑吟吟的,但眼里防备的意味颇浓,近乎皮笑肉不笑,“真是多谢你,还能想到我们俩,不过,方才在外头,我和元娘已经吃过晚食了,各吃了一大碗的乳糖圆子,今日定是没有余力再吃一碗。

“真要是吃了,怕是也得涨肚子,夜里发作起来,好心也不美了。”

谁生的像谁,徐承儿看似言笑晏晏,但举手投足颇有惠娘子待无理之人时,刀枪不入的坚定果决。

人笑着,态度没有半分退让。

阮小二原本举着食盒,做递向她们的动作,徐承儿说完甚至上手轻轻一推食盒,又把它推回阮小二怀里。

“无福消受。”她道。

阮小二从小跟着他兄长学习武艺,这几年渐有所成,在外也算不好惹的性子,可是回到三及第巷,大家都是从小一块长大,彼此知根知底,父母都有交情。

像徐承儿比阮小二还要大点,小时候得喊她姐姐,甚至见过他小时候光着屁股撒尿。

她从小做事就利索爽快,附近一片的爹娘们都放心她,所以没少带底下的孩童,一块吃吃喝喝,排排坐着玩泥巴。

阮小二是没法对她发火的,甚至偶尔遇到她发火,也只能听训。

于是,闻言,他丝毫没有恼怒,只是低下头,眼睛盯着被雪掩得湿漉漉的地面,语气惋惜懊悔,“是我不好,送的太晚了。也是,夜里不该吃乳糖圆子,糯米不克化。”

他生得还是有几分俊俏的,不似文人温润,而是凛冽如风,眉骨深,很是英气,又是少年人,天生的意气洒脱,如骄阳,胜擎苍。

故而当他低落时,周遭落雪纷纷,雪花散落在他的眉毛、发丝,融化浸透在衣襟里,便像是永远不知疲倦奋力摇尾巴,向人类示好的大狗,低着头,垂下尾巴,呜咽一声,沮丧不已。

不说喜不喜欢,只是心里免不得升起怜惜。

觉得有些酸酸涩涩的滋味,在挠着心肝。

徐承儿都在想自己说话是不是重了点,与元娘互相对视,交换情绪,犹豫着要不就收下算了。

瞧着怪可怜的。

一碗乳糖圆子而已,应该也不会叫他想多。

这样的念头才出来,才用眼神交换完彼此意见,正准备开口呢,只见阮小二忽而抬头,眼神又恢复活力,眉宇飞扬,整个人透着股欢快劲,又是个朝气蓬勃的好少年。

“那明日你们想吃什么吗,我明日一早要跟着我娘去五岳观,会经过横街北面的太学,那儿早市的吃食多,离得远,你们不常去,可以尝个新鲜。”

他的脸上已经完全不见方才的沮丧失落,反而跃跃欲试,脸上又是笑得牙不见眼。

只能说,少年人的精气神真好,元娘甚至猜得到,倘若她说现在就想吃五岳观附近夜市卖的鱼兜子,他会毫不犹豫即刻迎着夜色,在漫天风雪中赶路前往。

并且,一路上他都是喜滋滋的。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再拒绝恐怕他今夜真的得辗转反侧,难过失落到睡不着。

横竖他问的是两个人,说出去也不算什么。

在徐承儿询问的目光中,元娘点头笑道:“那多谢啦。”

徐承儿见状,立刻跟着说好。

在元娘答应的那一刻,阮小二不敢置信到忘了吸气,整个人犹如被施了定身术,再被忽然解开,眼神一瞬间蹭亮,好似瓦子里烟火师放的焰火照进他的眼里,笑容掩都掩不住。

这时候,纵然说再多的话,他怕是都听不见,满心满眼沉浸在喜悦中。

元娘,竟然肯驱使我!

她人真好,真善心!

阮小二的胸腔里溢满欢喜,恨不能手舞足蹈,去挑满两个大缸的水,奈何汴京繁华,三及第巷地段好,家家户户都有竹笕,能引水到家中,用不上出门排队担水。

他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气,才阻拦自己不去翻几个跟头,做些举手庆贺的动作。

只一味的傻笑。

欢喜不已。

还是徐承儿看不过去,在他眼前晃手,愣是把他喊醒,然后毫不生分的提出一大串的要求。

什么宣泰桥槐树下边的徐婆婆胡饼,还有宜男巷往里数第三座宅子卖的炸蟹,等等。

阮小二自幼习武,对外人时,或多或少有武人的急脾性,容易不耐。但是对自家人,还有从小一块长大玩伴们,则是另一副做派。

对于徐承儿稍显过分的要求,阮小二都答应的很干脆,没有半点勉强不愿。

好脾性的一一应了以后,他将目光投向元娘,搓着手,期期艾艾道:“元、元娘,你呢?不必怕我辛苦,我明日闲的很,便是离五岳观稍远些也无妨,我年轻力壮,阖该多走动,松松手脚。”

“我……”元娘倒是没什么想吃的。

她稍作思量,半晌才有了主意,“你既是去五岳观,不妨给我带点五岳观的素酸豏包子吧,我觉得还挺好吃的,别的馒头店很少有这个馅,不同寺庙道观的味道也不同,最好吃的就是兴国寺和五岳观了。”

“成!”阮小二应得很快,拍拍胸脯,朗声道:“交给我便是。”

“你不要别的了吗?”他眼中满含期待,仿佛在说,快喊我跑腿吧,求求你,快喊我跑腿吧!

奈何元娘心硬如铁,丝毫不为所动,摇头拒绝了。

当然,也有他对着她的时候,总是这幅样子,元娘已经看习惯了的缘故。

既然事情说完了,阮小二再没有继续留下来的理由,他一步三回头的走了,还不忘喊元娘和徐承儿快些进去,外头下雪,天冷着呢。

他快到巷子拐角了,回头看见元娘和徐承儿还站在原地说话,不由得奋力摆手,与她们示意分别。

元娘颔首笑着,徐承儿喊他快点走吧,看着点路,别雪天里摔着,明日就不能去五岳观了。

一听徐承儿这么说,跳脱的阮小二当即目视前方地走路,是平日少有的板板正正。他摔不摔不重要,万一不能去五岳观给元娘带素酸豏包子可怎么好?

她若是失望了怎么办?

一想到这个,他连走路的姿势都变了,下脚的每一步都踩实。

徐承儿看着他骤然变换的身形姿势,不由得捧腹而笑,揶揄道:“好一个痴情的,元娘,我到如今都想不清楚,他既是喜欢你,怎么头一回见你还敢笑你,真是琢磨不清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