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第2/3页)

她很清楚所谓的出恶气是怎么回事。

在白纸上画个大致的人形,肚前写下人名,脱下鞋就开始打,还得骂上几句,诸如“瘟神随他走,穷神伴他身,叫他又穷又霉”、“狗杀才”、“嘴生恶疮,股长毒脓”等。

毕竟是生长于市井,这样的法子虽然很粗陋,但的确解气。

别说徐承儿了,就是王婆婆,以及元娘……也是干过的。

王婆婆要更狠点,她是去人家家门口前,当面打,而且骂得很大声。若是受不住辱,上前推搡,那就正合王婆婆的意了,她会边哭嚎卖惨,边下死手。

徐承儿在角落边打边发泄,元娘站在她身后,帮她掩盖身影,并且把脚往*前伸,让她少了绣鞋的那只脚能有干净地可以落。

出了这口恶气,徐承儿算是身心舒畅,把鞋穿上,拍拍手站起来,表情彻底松快。算是把今日遇到的不速之客给彻底送走,这才要跟元娘一块进去落座。

而远处,已经坐上马车,到了魏府门前,踩着马踏下车的冯少骥却一个劲打喷嚏,眼泪都留下来了。刚好有风吹过,他紧了紧衣裳,纳闷道:“今日有这般冷吗?”

他揉揉已经泛红的鼻子,忙不迭跟上魏观,生怕被落下,把拿着外裳的小厮甩在身后,更把加衣的话丢在脑后,充耳不闻。

别看入春了,但早春寒凉,许多小郎君仗着年轻早早穿起薄衫,每每这个时节,徐家医铺都可挣钱了。

*

另一边,元娘坐在矮凳上,捂嘴打了个哈欠。

那外邦人用笛声操控巨蛇,使其跳舞,的确是稀奇,最紧要的是蛇躯庞大,十分吓人,让人内心既恐惧,又激荡,惊呼连连。

可纵蛇起舞,若是情绪木然,不能专心沉浸其中,看久便觉无趣。

元娘只勉力撑着看完,收赏钱的小童拿着簸箕四处收,元娘本打算给了赏钱走人。结果听见旁人议论,说是今日编的杂剧乃是南边的一桩大案,犯人还是个豆蔻年华的小娘子,据说案情繁复到呈至御前重审。

汴京人多,玩乐也众多,因此瓦子里的各式表演也斗争激烈,若要有立足之地,必得够新鲜惹眼。

那桩大案都没能在汴京传遍,却已经被人抢先编排了杂剧。

元娘原本是欲走的,但这议论得实在惹人咋舌,说是骇人听闻也不为过。

元娘往边上一瞧,见徐承儿也一脸好奇,像是想知道怎么回事,两人一拍即合,当即重新坐了回去。徐承儿甚至忍痛买了些棚子里卖的干果,旋炒银杏、栗子这些。

两个人默契地掰开外壳,边吃,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

先出来的是个粗布素衣的普通妇人,她装作织布,面含笑意,“缫丝织布为官人做新衣……”

她接下来许多戏,又是砍柴,又是做饭,无非是表现多么贤良,一心为丈夫和女儿打算,刻画一位极为奉献的农妇样貌。

接下来则是一个体态风骚,步履轻浮的年轻女子,她在暗中窥伺农妇,“待我来毒杀了她,好与王郎长厮守!”

紧接着,便是年轻女子给农妇下药。

农妇死后,她砍下农妇的头,边上的柜子里藏了一个捉迷藏的四五岁小女童,目睹了这一幕。不仅如此,女童的亲爹,那位王郎归家后撞见这一幕,先是与年轻女子争吵几句,接着帮她处理了农妇的尸身。

不久后,王郎娶了年轻女子。

再之后的故事,大抵便是女童和年轻女子这位继母相处的情形。继母流产坏了身子,无法生育,见女童年幼,料想没有记忆,就把她当亲生女,二人和睦相处,从不提女童的生母,那位枉死的农妇。

一家人看起来和和美美的,好似就没有农妇那个人。

就在所有人心下叹息时,在为已经豆蔻年华的女童庆生辰之际,继母和亲爹都吃了许多酒,醉醺醺的。女童把二人绑起来,她如当年一样,把继母的头砍下。

就在她要把亲爹也依样画葫芦杀了时,被邻里发觉救下。

画面一转,是扮官员的人,在与当年的女童在公堂上对峙。

“王霜娘,你好狠的心,你那后母待你若亲生,安能杀她?”

“为母报仇,有何不可!”

自此,剧尽。

看得底下的百姓各个惊诧不已,议论纷纷,比方才看蛇起舞要喧闹得多。为此,当棚子里收赏钱的小童再出现时,筐里的铜钱肉眼可见变多,甚至还有珍珠一类贵重的打赏。

直到从棚子里出去,还能听见争论声。

“杀母之仇阖该报!王霜娘忍辱负重,杀仇人,理所应当!”

“可她后母对她视若己出,亦有养育之恩。”

“她还欲弑亲父,此乃忤逆人伦的大罪,为十恶之一,按律当斩首示众。”

“其父未死,安知她会弑父,许是怨愤当年襄助恶人,吓其一下!”

……

众人各有观感,但不得不感叹王霜娘的心性,若她亲父死了,十恶她便犯了其二,这竟是一个豆蔻之年的少女能做出来的,委实让人惊煞。

徐承儿按着胸脯,大为感慨,“她什么都知道,竟能如无事人一般,与那后母亲近和睦足足数年,也不知道是怎么忍下来的。”

元娘听这个故事却是另一种思量,她抿起唇,看着娇弱的眉眼却显露出坚定,心不在焉附和道:“嗯,忍常人所不能忍的好心性。”

她在心中默默补足了后半句,“如此才能报仇。”

自己前几日的沮丧模样,实在太不该了,意志消沉,只怕还等不到那些人死,自己就被自己的心结困死。而且,既然已经决定要如何报仇,就该让自己恢复如往昔,没人会喜欢一个总是出神,蔫头耷脑的小娘子。

在徐承儿看来,元娘近几日都是无精打采的,这时候也没放在心上,反正元娘发愣,有她扶着走,不怕什么。

不知不觉,就走到一处摊子附近,卖得都是些女子用的珠冠绒花一类。

徐承儿还想扶着元娘继续往前,却见元娘驻足不前,她盯着摊子看。

忽而,元娘伸手拿起一个孔雀蓝发带,上面绣了些云纹,极为素雅简洁,这不像是元娘平日里会喜欢的,她是个年轻的小娘子,活泼爱笑,喜欢的也多是浓丽娇艳些的颜色。像是之前的花冠,簪满头的花,就很合她的眼光。

元娘紧紧盯着手心上的发带,她肤白,孔雀蓝的发带缠在手上,只映衬得如雪般白皙晃眼,很美。

她目光渐而坚定,把发带攥紧,扬起与平日一般的浅笑,脆声道:“我要了。”

之后的一路,徐承儿惊奇发觉元娘变了,变得和往昔一样。真是奇怪,情绪莫名低落,又自己恢复如初,着实让徐承儿摸不着头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