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元娘是一走了之了,留下魏观在原地,怔怔出神,少见他有这般愕然迷茫的表情。
良久,有路人经过小道,忽而听见一阵朗笑声,恣意畅快,说不出喜悦。
那路人挠挠头,这是遇上什么好事了,这般高兴。是了,今日省试放榜,听这声像是个年轻男人,想必是科举中第,怪不得如此欣喜,就是乐疯了也不足怪。
路人只觉得今日困倦疲惫悉数消散,一早出门的路上都能遇见中第的人,沾了喜气与运道,想必今日必定好运,他堆积的货物都能卖出去。
于是,偌大的汴京,又多了个喜气洋洋的人。
相比较而言,回去路上的元娘,虽也时不时雀跃地原地转圈,忽而手肘撑在桥上看风景,忽而小跑到摊前看出了什么新奇玩意,但整个人的情绪还不算失态,是正常的欢喜。
而魏观也未任由情绪放纵太久,因为很快服侍他的下人就寻来了,这事陪着他一块长大的下人,因而知道一些事情,但也不完全知道。
端直火急火燎跑来的,站住的时候,还止不住喘气,但他更急着把话说出来,“相公命人寻您呢,满府都披红挂彩,许多身居要职的官员都来庆贺,宴席也摆好了,偏您不在,大娘子都急了,在院里呵斥下人。您还是快些回去吧。”
魏观敛了神色,又是从前那个情绪不外露,只温和微笑的君子模样。
他淡声道:“走吧。”
可怜端直刚喘过气,又得跟在魏观身后,一路快步,回到魏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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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府内,前来庆贺的人络绎不绝,许多都是早朝能见到的熟面孔。也是,寻常小官吏,纵然有心庆贺,怕是门房都不认得人,只能草草送了贺礼,被请出去。
不穿身红袍官服,都不敢入魏府的门。
而魏相公此刻,身边正围着一道说话的三五个人,则是官家面前的熟面孔,真正的位高权重,譬如吴枢密使、李中书令等。
一路上,下人见了魏观,都有如见了救星,小跑着往前带路,再接力给另一人。到了院子外,魏相公的贴身小厮躬着腰左右张望,见到魏观,那真是一个劲的谢天谢地谢祖宗,忙不迭地把人带进去。
而催促下人去寻魏观的魏相公,这时候却像是失明了一般,毫不理会魏观和急得想跳脚的小厮。
偏偏魏相公正与几位大人物说话,魏相公还时不时大笑,想是说到兴头,小厮哪敢出声打扰,只急得额上直冒汗。
而被刻意忽视的魏观,仍旧笔直地站着,并无半分局促不安,无论周遭如何热闹,被魏相公有意不理会,用以敲打,魏观都处变不惊,分毫不受影响。
看着时辰慢慢流逝,魏相公终于大发慈悲,像是才看见魏观,招手让他上来,拜见几位叔伯。
魏观面无怒意或不满,只是平静见礼,不卑不亢。
魏相公身边的几位,能爬到这个位置,自是人精中的人精,哪会看不出魏相公这是特地敲打,有意教子。但既然他上来见礼,一个个便都装得跟没事人一样。
幸而,魏观言行有据,与这几位交谈时,既不浮躁,也不见卑微,从容应答,很是为魏相公长脸。
见状,几人并不吝啬夸赞之语。甚至有一位,越看魏观越是喜欢,半是玩笑半是试探的说要结两姓之好,学汴京那些富户小官榜下捉婿,问魏观要不要与他的侄女成婚。
魏观不见动心,也没有立刻推辞不愿结这门亲,他是婉言谢绝,“尚未殿试,名次未定,前途不明,安敢误佳人,吴小娘子金尊玉贵,岂可因我之故奔波受苦。”
这话别人说是没错的,纵使科举中第,做了进士,但也有外放的可能。到时候,得去各地赴任,运道不好分去瘴气重的岭南,说不准病一场,命都交代在那了。
但魏观是谁,他爹可是加封昭文馆大学士的同平章事,位同诸相之首,谁被分去岭南都轮不上他。
显然,这是托词。
但既然他自己不愿意,吴枢密使何等聪明的人物,闻弦知雅意,如何会为难他,也就笑了几声,说他多虑了。
魏观但笑不语。
这事便算揭过去了。
*
等宾客散尽后,魏相公把魏观叫进书房,他的目光在松竹梅纹檀木架上左右巡视,随意翻找着书籍。
魏观则站在平头案的另一边,身姿挺立,静候训导。
魏相公没有刻意回头看他,边找书,时不时翻开书页细瞧,边随口道:“你今日做的不错,拒了吴檐那老狗,我有实权,他手上有兵权,我们俩家若是结亲,官家怕是夜里都睡不安稳了。
“有了岳王之乱,他们还不知收敛。如今的官家可不是昔日不能亲政的时候,幼虎长出了牙,已能伤人。依我看,官家威势初显,行事雷厉风行,御驾亲征显了圣威,颇有几分先帝的明君风范,再想要联手架空权力,已是痴人说梦。
“清见,你的婚事,可要慎重了。我会让你母亲为你仔细挑选,大抵是清贵无权的文官之女,你若有何偏好,尽可告知你母亲。”
魏观沉默片刻,辨不出喜怒心绪,他只拱手行了一礼,淡声道好。
见魏观没有出言反抗,魏相公满意了些,他捋了捋胡须,把找出来的书递给了魏观,“这些是近来官家看的书,你回去仔细翻阅,定要在殿试前看完。”
见魏观不语,魏相公倒是没有生气,反而稍微劝导了两句,“在官场,纵然你是我的儿子,不知变通亦是不成的,我也不曾要你抛却良心,为官做宰,谁初时不是秉直刚正,一心为民?往后,你亦大可施展抱负,为国为民,但要知道变通。为官之道,可比科举要难得多。”
魏相公拍了拍魏观的肩,语重心长道:“你还有得要学,切忌好高骛远,自以为出身好学问扎实,就忽略了人情世故。”
魏观颔首,轻声应是,露出受教了的神情。
只是,他垂下的眼眸闪过诸多思量,并不似表面温良遵从。
*
在省试后,不仅是那些榜上有名的人,就是汴京也染上喜气盈盈的热闹,似乎人人都想沾沾喜气与文气。大街小巷随处可见叫卖广寒糕的摊子,就连笔墨都比平日要贵。
而一些正店脚店,为了凑上这回的热闹也是花样百出,有推出什么状元酒的,也有凡是今科中第者,只要留下笔墨题字,便可免了酒钱饭钱的,甚至有让人提前在墙上留下墨宝,若是来日中第,前来酒楼就能免费吃喝三日等等。商人们做起生意来,那叫一个精明。
正因此,整个汴京好不热闹。
这份热闹,在殿试之时,迎来了巅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