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1 1558年(第31/63页)
“小声些。耶柔玛在楼上,罗梅罗总执事来看她了。”
“我不管,我有话跟她说。”巴尼说着就往门口走去。
“求您别去。要是罗梅罗见到,会惹上麻烦的。”
“我不怕麻烦。”
“我去把耶柔玛叫过来。就说邻居妇人来了,非见她不可。”
巴尼略一迟疑,接着点头答应,法拉就出去了。
他环顾四周。刀锅壶盘,什么都没有,屋子被扫荡一空。宗教裁判所连人家的餐具都卖?
等了几分钟,就见耶柔玛来了。她样子大变,不像十七岁,好像突然成熟了许多。那张动人的脸孔上面无表情,如同面具,眼睛失了神采,橄榄色的皮肤好像灰蒙蒙的,纤细苗条的身子一直哆嗦,像在发烧。看得出,她在拼尽力气掩饰悲愤。
巴尼朝她走去,想拥抱她,但耶柔玛向后退去,并伸出手,像要把他推开。
巴尼不知所措地望着她问:“情况如何?”
“我走投无路,”她答道,“父亲入狱,我再没有别的亲人了。”
“令尊怎么样?”
“我也不知道。宗教裁判所的犯人不得联系家人,不得联系任何人。他身子不好,走几步路就气喘吁吁,你也见过。他们很可能要——”她说不下去了,垂头望着地面,接着深吸一口气,很快镇定下来。“很可能要对他用水刑。”
巴尼听人说过。施刑的时候会把犯人的鼻孔堵住,令他无法用鼻子呼吸,然后强迫他张开嘴,一罐接一罐地往喉咙里灌水。犯人吞下水后,肺中胀满,疼痛难忍,吸入气管的水会叫他窒息。
“他会没命的。”巴尼惊恐莫名。
“他们已经没收了他全部的积蓄和家当。”
“那你有什么打算?”
“罗梅罗总执事请我去他家里。”
巴尼大惑不解。事发仓促,他同时有好几个疑问。他问:“给他做什么?”
“我们刚刚谈的就是这件事。他希望我替他收拾衣衫,包括定制和取放法衣、看着洗衣妇。”她谈起这些实实在在的问题,情绪显然没那么激动。
“不要去,”巴尼说,“跟我走。”
这话是冲口而出,完全不经头脑,她也知道。“去哪儿?我又没法跟三个男子同住。你们的祖母自然没有顾忌。”
“我在英格兰有个家。”
她摇头说:“我对你的家一无所知。对你都几乎一无所知。况且我也不懂英语。”她露出温柔的神色,但转瞬即逝,“也许,倘若没发生这件事,你会向我献殷勤,向我父亲提亲,也许,我会嫁给你,跟着学说英语……谁知道呢?我承认这样想过,可要我跟你私奔,去一个陌生的国度?行不通。”
巴尼发觉她比自己理智多了,可还是忍不住说:“罗梅罗是要你给他当见不得光的情妇。”
耶柔玛定睛望着巴尼。巴尼瞧出,她那双大眼睛里透着一股冷意,是他从前没见过的。他不禁想起贝琪奶奶说过:“耶柔玛·鲁伊斯的眼睛紧盯着自己的算盘。”可总该有个限度吧?只听耶柔玛反问:“倘若是呢?”
巴尼目瞪口呆。“这话你竟然也说得出?”
“我两天两夜不眠不休,反反复复在想这件事。除此之外,我走投无路。你也知道无家可归的女子会落得什么下场。”
“沦为妓女。”
她并不为所动。“所以我有三条路,要么跟你逃到未知的地方,要么在街上卖身,要么住进一个堕落但富有的神父家,坐一个见不得人的位子。”
“你想过没有?”巴尼试探地说,“或许揭发你父亲的人正是罗梅罗,目的就是逼你就范?”
“是他无疑。”
巴尼又一次大惊失色。她处处比他想得远。
只听她说:“几个月前我就知道,罗梅罗想收我做情妇。我本以为最悲惨的命运不过如此,现在看来,却是我求之不得的最好出路。”
“是他一手造成的!”
“我知道。”
“但你还是愿意答应,睡在他的床上,一切一笔勾销?”
“一笔勾销?”她棕色的眸子里精光四射,那是仇恨的光,像烧沸的酸液。“绝不。我可以逢场作戏,但总有一天,他会受制于我。等到那一天,我要报仇雪恨。”
新炼炉建成,埃布里马的功劳不亚于另外两位,他暗暗希望卡洛斯会还自己自由,以示感激。可炉子一天天、一周周烧下去,他的希望渐渐渺茫,这才明白卡洛斯根本没动过这个念头。埃布里马把冷却的生铁锭搬到平板推车上,横竖交错着叠放,免得运送路上晃动,这期间他就一直琢磨接下来怎么是好。
他本盼着卡洛斯自然而然地提出来,可既然无望,那他只好自己开口。他不喜欢求人:“恳请”就意味着他配不起——但他配得起,对此他底气十足。
兴许该拉上埃莉萨替自己说话。她对他有情,以他的利益为重,对此他有把握;至于她这份情是不是深厚到还他自由?日后她晚上要同他欢爱,他也许不会招之即来呢。
思来想去,他打定主意:和卡洛斯开口前,还是跟她商量为妙。到时候无论结果如何,至少对她站在哪一边心里有数。
那什么时候跟她说呢?云雨之后?还是趁之前说好,那时她欲火焚身。他暗暗点头。就在这个当口儿,恶徒冲了进来。
总共有六个人,个个提着棍棒和锤头。他们一语不发,扬起棍棒,冲埃布里马和卡洛斯劈头就打。“干什么?”埃布里马喊道,“你们想干什么?”他们并不理会。埃布里马抬手护着自己,手上着了重重的一下,紧接着脑袋也挨了一棍,瘫倒在地。
打他的恶人又去追卡洛斯,卡洛斯正往院子另一头跑。埃布里马怔怔地瞧着,头上这一下让他昏昏沉沉。只见卡洛斯抓起一把铁锹,铲进炉子里流出的烊金,冲几个袭击者扬去。其中两个疼得大叫。
虽然寡不敌众,埃布里马却一时以为他跟卡洛斯两个没准能占上风;可卡洛斯第二铲子还没下去,就被两个歹徒打倒在地。
他们着手破坏新炼炉,挥起铁头大锤狠命砸下去。埃布里马看见心血遭破坏,拼着劲儿站起来,冲袭击者奔过去,一边大喊:“休想——你们不能这么做!”他推开一个暴徒,任他跌倒在地,又死死拽开另一个,想保护他的宝贝。左手使不上力,他只剩一只右手,好在力气大。眼见索命的锤子砸下来,他只好向后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