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1 1558年(第33/63页)

“慢着,”巴尼亮出匕首,“要是路上遇见阿朗索的手下,我不会让他们活捉回去。”

“我也不会。”卡洛斯碰了碰剑柄。

埃布里马掀开斗篷,只见他腰带间插了一把铁头锤子。

三个人迈出家门,向码头出发。

他们时刻提防阿朗索的手下,不过离家越来越远,危险也渐渐消失。纵然如此,一路上他们引得人人侧目,巴尼才想到几个人模样狰狞,卡洛斯和埃布里马鼻青脸肿,伤口还在流血。

走了一会儿,卡洛斯问埃布里马:“我奶奶?”

埃布里马镇定自若。“奴隶总是要陪主人睡觉的。你准知道的。”

巴尼插嘴说:“我就不知道。”

“我们在集市聊天,差不多每个人都是主人的娼妓。除了那些上了年纪的,不过奴隶一般也活不到很大年纪。”他望着巴尼,“你那个相好她爹佩德罗·鲁伊斯就睡法拉,不过得法拉在上面。”

“那法拉哭就是因为这个?因为佩德罗不在了?”

“她哭是因为自己要给卖掉,换一个陌生人睡她了。”埃布里马又转头对卡洛斯说,“弗朗西斯科·比利亚韦德,不屑当你岳父那一位,总买男童奴隶当娈童,等他们长大就转卖给农户。”

卡洛斯还没回过神来。“这么说,每天晚上我睡觉的时候,你就在奶奶屋里?”

“也不是每天晚上,就是她叫我的时候。”

巴尼问:“你反感吗?”

“埃莉萨虽是个老妇人,不过温暖又善良。我庆幸不用伺候男人。”

巴尼觉得自己白活到现在,一直还是个无知小儿。他知道神父有权逮捕人、将他折磨致死,但没想到会把犯人的财产一并夺走,令他一家一无所有。他想不到总执事会把一个女子带回家当情妇养。他更不知道这些男男女女竟是如此对待奴隶。这就好比住在一所房子里,别的房间他从来没进去过,里面住的都是他见也没见过的陌生人。发觉自己竟这般无知无觉,他觉得晕头转向,天翻地覆。而现在,他命悬一线,正没头没脑地赶路,要离开塞维利亚、离开西班牙。

三个人赶到码头。沙滩上一如既往地忙碌,放眼都是脚夫、推车。巴尼扫视一周,估摸泊船在四十艘上下。一般船长爱趁早潮起航,方便航行一整天,不过也总有一两条选在下午起航。不过这会儿眼看要退潮了,说话间就要开船。

三个人匆匆赶到岸边,查看哪艘船准备即刻出海:舱口关闭,船长在甲板上指挥,船员升帆解缆。切尔沃号——就是“鹿”的意思,正驶出泊位,船员撑起长竿,避免和左右两侧的帆船剐蹭。还来得及上船,但动作要快。卡洛斯两手围在嘴边做成喇叭状,大喊:“老大!有三个精壮水手,用不用?”

“不用!”对方喊话回来,“满员了。”

“那三个船客呢?会付钱的。”

“装不下了!”

巴尼猜测这船长有什么不法勾当,不想叫不认识或者信不过的人瞧见。这片水上最惯常的交易是私运美洲银子,好逃避赋税。至于海上掠夺倒不常发生。

几个人沿着河岸查看,可惜运气不佳,好像没有船要出发了。巴尼焦急万分。这下可怎么办?

他们一直走到海港下游尽头。这里立着一座要塞,唤做金塔,可以扯起一道铁索,横跨在两岸之上,以防海上来的私掠船袭击泊船。

要塞之外,有个人正站在木桶上呼吁青年人参军。“现在入伍,人人都有一餐热饭、一瓶美酒,”他冲围观者吆喝,“那边那艘船是何塞与玛利亚号,这两位圣人会保佑这条船,保佑船上的每个人。”他伸手一指,巴尼瞧见他一只手是铁打的假肢,应该是打仗的时候断了手臂。

巴尼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见到一条三桅盖伦船,炮口森然,甲板上已经挤满了小伙子。

铁手又说:“今天下午就出海,要去的那个地方有邪恶的外邦人等咱们铲除,姑娘又俏丽又热情,小伙子们,这可是我的亲身经历,明白我这话吧?”

围观人群会意地哄笑。

“体弱多病的我不要,”他语气轻蔑,“胆小如鼠的我不要。娇里娇气的我也不要,我这意思你们都晓得吧。这份活儿,只给强壮、勇敢、坚强不屈的,只给真正的男子汉。”

何塞与玛利亚号甲板上有人大喊:“全体上船!”

“最后一次机会了,小伙子们,”他大喊,“如何?是在家里守着娘亲,吃面包喝牛奶,对人唯命是从,还是跟着我铁手戈麦斯队长,做个男子汉,闯荡四方,名利双收。只要迈上那船梯,天下就都是你们的。”

巴尼、卡洛斯和埃布里马你瞧我、我瞧你。卡洛斯问:“去还是不去?”

巴尼答道:“去。”

埃布里马答道:“去。”

三个人走到船前,爬上船梯,迈上甲板。

两天之后,他们驶进大海。

埃布里马从前走过许多海路,但从来都是俘虏,铐着链子,不得走动。这是他头一次在甲板上眺望大海,不禁满心振奋。

应征而来的船员无事可做,纷纷猜测此行的目的地。船长一直不肯透露:属于军事机密。

埃布里马还有另一个疑问悬而未决:他的未来。

登上何塞与玛利亚号之后,他们先在一个军官那儿登记。军官坐在桌子后,面前摆了一本账目。他问:“姓名?”

“巴尼·威拉德。”

军官记下后又问卡洛斯:“姓名?”

“卡洛斯·克鲁兹。”

他又记下一笔,然后瞧了一眼埃布里马,把笔放下了。他的目光从卡洛斯投向巴尼,又投回卡洛斯,然后说:“军队里不许带奴隶。军官可以,不过得自掏腰包供奴隶温饱。应征入伍的士兵自然办不到。”

埃布里马仔细研究卡洛斯的表情。卡洛斯眼睛里闪出绝望之色:他避不开了。他迟疑片刻,只有一个答案:“他不是奴隶,是自由的。”

埃布里马一颗心不跳了。

军官点点头。重获自由的奴隶虽然罕见,但不是闻所未闻。“那好。”他答道。他望着埃布里马问:“姓名?”

事发突然,过后埃布里马也拿不准自己到底是个什么身份。巴尼没有庆贺他重获自由,卡洛斯也不像施恩于他的样子。军队显然会以自由人的身份对待埃布里马,但是不是做样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