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1 1558年(第50/63页)

丹翻到最后一页,瞧了瞧说:“这不是我父亲的字迹。”

他展示给周围的人。“你们都认得我父亲的笔迹,这不是他写的。”

其中几个人纷纷点头。

朱利叶斯不悦:“他拿不动笔,需要帮忙,这显而易见。”

丹说:“你们吊着他,一直到——”他哽咽了,眼泪从脸上滚落。他强忍着说下去:“你们吊着他,一直到他写不了字,又假称这是他签的字。”

“假称?你胆敢说主教撒谎?”

“我是说父亲绝不会供认异端罪。”

“你又如何知道——”

“他从不认为自己是异教徒,他要是承认,那只有一个理由:屈打成招。”

“在循循善诱之下,他认识到自己误入歧途。”

丹做戏般地指着不成人形的父亲。“王桥主教循循善诱,就是这般下场?”

“本庭容不得你放肆!”

内德·威拉德插嘴说:“拉肢架在哪儿?”

三个神父一语不发地盯着他。

“菲尔伯特被上了拉肢架,一目了然——至于在哪儿?是在这间主教座堂,在主教府,还是法院地牢?拉肢架究竟在哪儿?我看王桥市民有权利知道。本国律法禁止酷刑,必须有枢密院批准。在王桥对犯人用刑,是谁批准的?”

好一会儿没人说话,最后斯蒂文·林肯开口说:“王桥没有拉肢架。”

内德思索片刻说:“也就是说,菲尔伯特受刑是在外地。难道这就能不了了之?”他一指朱利叶斯主教,“就算他是在埃及受的刑也不行——只要是你下的令,你就是施刑的人!”

“肃静!”

内德以为该说的都说了,于是转身退下。

这时卢克总铎站了起来。他年满四十岁,高个子,微微有些驼背,灰白的头发有些稀疏,态度斯文有礼。只听他说:“主教大人,我恳请你宽大为怀。菲尔伯特信奉异教、愚昧无知,这确然无疑,可他依然是基督教徒,只是在崇拜主的路上误入歧途。谁也不应因此被处以极刑。”他说完这番话后重新落座。

旁听的市民齐声称道。虽然他们大多是天主教徒,不过在前两位国君统治时都曾改信新教,因此人人自危。

朱利叶斯主教瞪了总铎一眼,目光满是轻蔑,对他的恳请置之不理。他说:“菲尔伯特·科布利罪名成立,他不仅信奉异教,还散布异端邪说。依照成例,现判他被开除教籍,火刑处死。明日拂晓,由执法当局行刑。”

死刑一般分几种。贵族通常是砍头,这法子死得最快,倘若刽子手手法熟练,保证立时毙命;就算笨手笨脚,多挥几下斧头,顶多一分钟就砍断了脖子。叛国贼先受绞刑,不等咽气,再开膛破肚,最后凌迟。要是偷盗教产,则要受剥皮之刑;刀子磨得极锋利,有的行家能完整地剥下整张皮。异教徒则是活活烧死。

虽然大家隐隐有所预料,但听到宣判还是毛骨悚然,堂上一片鸦雀无声。王桥还没有烧死过异教徒。内德暗想,教会终于越过了雷池,他感到周围的人也有同感。

菲尔伯特突然开口了,他嗓音洪亮,出乎意料地激昂,想必在为此积攒力量。“我感谢上帝,我的痛苦即将结束。朱利叶斯——你的痛苦还尚未开始,你这个亵渎上帝的恶魔。”众人听了这句诅咒,惊得倒吸一口气;朱利叶斯火冒三丈,霍地站起身。然而,被判刑的罪人陈词,这是法庭允许的。“你不久就要坠入地狱,朱利叶斯,那是你应该待的地方,你的折磨永无休止。愿上帝降罚,你的灵魂永不得超生。”

垂死之人的诅咒尤其令人动容;即便朱利叶斯认为诅咒是无稽之谈,也不禁又怒又怕。只见他浑身哆嗦,大喊:“把他押下去!通通退出本堂——宣判完毕!”他一转身,气冲冲地从南门走了。

内德和母亲走回家中,一路心情沉重,一语不发。菲茨杰拉德家大获全胜。他们把欺骗自己的人置于死地;不仅窃取了威拉德家的财产,还硬是拆散了女儿和内德。他一败涂地。

珍妮特·法夫切了冷火腿,晚饭算是对付过去。爱丽丝连喝了好几杯雪莉酒。等珍妮特收完桌子,她问内德:“你决定了去哈特菲尔德吗?”

“还没想好。玛格丽还没嫁呢。”

“就算巴特明天就翘辫子,他们也不会让她嫁给你。”

“她上周满十六岁了。再过五年,她就可以自己做主了。”

“可你不能无所事事,像船等风一样,一直等下去。不要为这点挫折蹉跎一生。”

内德知道母亲的话在理。

他早早上了床,躺着想心事。目睹过今天判刑的可怕场面,去哈特菲尔德的心意更加坚定,可还是下不了决心——去了就等于放弃希望。

到了后半夜,他才迷迷糊糊睡着。他被什么动静惊醒了。他从窗户一望,看见集市广场上有几个人影,借着六支火把的光亮,他们的一举一动看得清清楚楚。他们在为火刑运干柴。其中一个是马修森郡长,他身材魁梧,腰间佩了长剑,在旁指挥:神父有权判一个人死罪,但无权行刑。

内德披上外套,出了家门。清晨的空气中飘着木头烟味。

科布利一家已经到了,不久,大多新教徒也纷纷赶到。不出几分钟,广场上就挤满了人。天蒙蒙亮,火把似乎黯淡了,此时主教座堂前的广场聚了不下一千人。守卫看着人群,不让他们靠得太近。

广场上本来一片嘈杂,一看到奥斯蒙德·卡特从会馆出来,立刻鸦雀无声。只见他和另一个守卫用一把木椅抬着菲尔伯特走过来。两个人不得不从人群中挤出一条路来;众人不情不愿地让开,似乎想拦住椅子,可又没那份胆量。

科布利家的女子失声痛哭,眼睁睁地看着无助的一家之主被绑在地上的木桩。菲尔伯特双腿废了,不住地下滑,奥斯蒙德只好把他绑得紧紧的。

守卫在他周围堆起柴火,朱利叶斯主教用拉丁文念祷告。

奥斯蒙德拿过一支早前用来照亮的火把,面对菲尔伯特站定,等着郡长马修森指示。马修森一只手举在半空,叫他稍等,然后望向朱利叶斯。

静默之中,科布利太太纵声尖叫,家人连忙拉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