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3 1566—1573年(第10/50页)

“倘若我现在去法国,那今生再也不能回苏格兰了。我心里有数。”

“这么说,你心意已决……”

“就去英格兰。”

她们反反复复谈了几次,每次玛丽都是同一个结论。

玛丽接着说:“伊丽莎白虽然是新教徒,但她也认为,君主加冕时由主教傅油祝圣乃神授之君权——我九个月大的时候登上王位。她绝不会赞同詹姆斯篡权夺位之举,她自己最怕被人篡权!”

艾莉森却以为未必。伊丽莎白继位十年来,并没有谁愤而造反,不过或许身为君主,时刻担心王位岌岌可危。

玛丽接着说:“伊丽莎白必得帮我夺回王位。”

“大家却不这么想。”

这话不假。追随玛丽在朗赛决战并护送她向南溃逃的贵族一致反对。可她一向一意孤行。“我料得准,他们都错了。”

艾莉森了解玛丽,她向来任性固执,可这次无异于送死。

玛丽站起身说:“该动身了。”

两个人出了门,乔治和威利在教堂前候着,一众贵族和追随女王的几个下人也来送行。一行人上了马,沿着汩汩的小溪,踏着乱草漫漫的小径,穿过修院,奔向海边。他们沿路经过春意盎然的林地,野花点缀其间;再往前走,是一片坚韧顽强的金雀花灌木丛,满眼是金橘色的花朵。春暖花开是希望的象征,可艾莉森满心绝望。

一行人来到广袤的卵石滩,小溪在此汇入大海。简陋的木头突堤旁横着一条渔船。

玛丽踏上突堤,突然停下脚步,转身对着艾莉森,压低声音说:“你不必追随我。”这话是对她一个人说的。

诚然。艾莉森可以抽身而去。在玛丽的仇敌眼中,艾莉森不足为惧,也不值得除掉:区区一个侍女,量她也没本事号召复辟——这也不假。艾莉森在斯特灵有个叔父,为人和善,欢迎她过去住。她可以再嫁,她还年轻。

可是为了自由而离开玛丽,那才比什么都痛苦。艾莉森从小到大都陪在玛丽身边,就算困在利文湖那段漫长的几个月,她也别无所求。她不得脱身,但并非受困于石墙,而是爱。

“怎么?”玛丽问,“你可要跟来?”

“当然要。”艾莉森答道。

两个人上了船。

艾莉森还不死心。“还是可以去法国的。”

玛丽微微一笑。“有一点你忘了。教宗和欧洲诸位君主都认为伊丽莎白是私生子,根本无权继承英格兰王位。”她顿了一顿,目光掠过二十英里宽的水面,眺望远方的河口。艾莉森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薄雾之中,英格兰青翠的小丘依稀可见。“倘若英格兰女王不是伊丽莎白,那就是我。”

怀特霍尔宫召见厅里,内德·威拉德向伊丽莎白女王禀道:“苏格兰的玛丽已经抵达卡莱尔。”

内德的任务就是收集消息,他一向面面俱到,不负所托。是以女王赐给他爵士的封号。

“她住进堡里,”内德接着禀告,“卡莱尔副司令官写信来请示陛下,拿她如何是好。”

卡莱尔位于英格兰西北角,紧邻苏格兰边境,因此有一座要塞。

伊丽莎白来回踱步,华贵的丝裙簌簌作响。“见鬼,我该怎么回他?”

伊丽莎白今年三十有四,掌权十年来,一向雷厉风行。她深谙欧洲形势,对大风大浪和暗流涌动也应付自如——有威廉·塞西尔爵士替她掌舵。可对这个玛丽,她却一筹莫展。苏格兰女王这道难题总找不到恰当的答案。

“总不能放任苏格兰的玛丽在英格兰四处流窜,煽动天主教徒造反吧,”伊丽莎白怏怏不乐,“到时候他们要嚷嚷着玛丽才是正统女王,没等你说完‘圣餐变体论’,就打过来了。”

律师出身的塞西尔说道:“陛下不必让她留下。她是异国君主,未经陛下答允,擅自踏上英格兰土地,往轻了说是失礼,往重了说就是侵略。”

“那百姓又要骂我冷血无情,把她扔回苏格兰狼窝了。”内德清楚,该她冷血的时候她毫不手软,不过她一向重视民意。

内德说:“玛丽希望陛下出兵苏格兰,替她夺回王位。”

伊丽莎白脱口而出:“我哪儿来的钱!”女王痛恨战争,也痛恨花费。她想也不想就回绝,内德和塞西尔并不奇怪。

塞西尔答道:“倘若陛下不肯,她也许会去法国亲戚那儿搬救兵。法国出兵苏格兰,我们可不愿意见到。”

“上帝保佑。”

“阿门。咱们也不要忘了,当年她和弗朗索瓦自称统领法兰西、苏格兰、英格兰以及爱尔兰,甚至餐盘上都印了。私以为,玛丽的法国亲戚野心勃勃,漫无止境。”

“她真好比我脚上的芒刺,”伊丽莎白说,“圣体啊,我可如何是好?”

内德想起七年前去圣迪济耶行宫,见到玛丽无论容貌身姿都令人瞩目,个子比自己还高,美得超凡脱俗。在内德看来,玛丽有勇无谋,常意气用事,不计后果。这次来英格兰,几乎可以肯定是棋错一招。内德接着想起玛丽身边的侍女艾莉森·麦凯,此人和自己年纪相若,乌发碧眼,风姿不及玛丽,但智谋应该远胜于她。那次还有一个傲慢自大的年轻朝臣,叫作皮埃尔·奥芒德·德吉斯的:内德第一眼就起了反感。

塞西尔和内德早料到伊丽莎白会怎么决定,不过两人深知女王的脾气,并不直言劝谏,而是罗陈利弊,由女王来否决不利的选择。只听塞西尔语气自然平淡,言明他的打算:“也可以把她囚禁起来。”

“囚禁在英格兰?”

“不错。让她留下,但不得自由。其中有若干益处。”这番话是塞西尔和内德商量过的,但听塞西尔的口气,就像是随想随说。“陛下随时知道她人在何处。她无法煽动天主教徒造反。此外,苏格兰的天主教徒之首在异国他乡被囚,势力自然削弱。”

“可她留在英格兰,本国的天主教徒自然知道。”

“这的确是个弊端,”塞西尔答道,“或许可以严加防范,使她无法联络心怀不轨之徒——无法联络任何人。”

在内德看来,叫一个犯人不和任何人接触,只怕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不过伊丽莎白想的却是另一件事。她沉吟道:“我把她关起来,也是事出有因。毕竟她自称英格兰女王。换作是腓力国王,要是有人自称西班牙正统国王,他会如何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