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4 1583—1589年(第25/45页)
戴维森答道:“是,陛下。”
女王接着说:“越少人知道越好。”
“是,陛下。”
内德听戴维森一口一句“是,陛下”,答得倒是痛快,可女王吩咐越少人知道越好,到底有何用意?还是不问为妙。
只听女王对他说:“去告诉沃尔辛厄姆吧。”她又揶揄说:“他一定大喜过望,说不定一命呜呼了。”
内德答道:“感谢上帝,他病得没那么重。”
“告诉他,行刑务必要在福瑟林盖城堡内,不要选在草坪上——不是公开行刑。”
“遵命。”
女王沉吟说:“倘若哪一位忠诚之士悄悄地替我分忧。”她声音很轻,眼神避开了两位臣子,“那么法兰西和苏格兰的两位大使就不会怪罪我了。”
内德大惊失色。言外之意是暗杀。他当即决定,绝不蹚这摊浑水,也不向别人提起。女王过后完全可以矢口否认,将刺客绞死,以证清白。
她直视内德,似乎看出他不肯从命,接着又直视戴维森,对方也是一语不发。她叹了口气。“给埃米亚斯爵士写信,送到福瑟林盖堡。说女王听说他没有想到法子叫玛丽·斯图亚特早早归西,十分抱憾,毕竟伊丽莎白朝不保夕。”
即便依照伊丽莎白的原则,也未免太无情了。“早早归西”,如此直白。但内德了解波利特为人。此人循规蹈矩,对犯人苛刻是因为恪守道义,正因此,也不会动用私刑。他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杀人是上帝的旨意。他会拒不从命——伊丽莎白极可能会叫他吃些苦头。谁敢拂她的意,她绝不轻饶。
她吩咐戴维森和内德退下。
两人站在候召厅,内德压低声音,对戴维森说:“加盖国玺后,建议大人把文书呈给伯利勋爵。勋爵很可能会在枢密院召开紧急会议,相信会一致同意直接将文书送到福瑟林盖,无须禀告伊丽莎白女王。大家都盼着早早了结此事。”
“那你去做什么?”
“我嘛,我这就去找刽子手。”
玛丽·斯图亚特狭小的宫殿里,唯独她自己没有流泪。
几个侍女彻夜守在她床边。大厅里传来木匠的敲打声,无疑是在搭断头台。大家挤在玛丽的房间里,整夜都听见走廊里靴子咚咚地踱来踱去。波利特担心有人劫狱,一直提心吊胆,故而加派了守卫巡逻。
玛丽六点钟起了床,这时天还没亮。艾莉森借着烛光替她更衣。玛丽挑了一件深红色衬裙,配了件低领的红缎子胸衣,套上黑缎子短裙,最后披上缎面罩衫,衣服上绣着金线图案,袖子开衩,露出紫色里子。福瑟林盖是阴冷之地,她围了一条毛皮领子,抵御风寒。艾莉森替她戴上白色头饰,长长的蕾丝后襟一直拖到地上。艾莉森不由得想起玛丽巴黎大婚时,她亲手捧着那条华贵的蓝灰色丝绒长裙。多么久远。
玛丽穿戴完毕,走进小堂祷告。艾莉森和众侍女守在门外。天亮了。艾莉森隔着窗户望去,这一天阳光明媚。她莫名地为这点琐事生气起来。
八点的钟声敲响,片刻之后,就听见有人重重敲门,大喊道:“各位大人在等着女王!”
艾莉森一直不肯相信玛丽真的会死。她当这是一场骗局,是波利特心怀叵测,故意演戏吓唬她们。又或者伊丽莎白想做做样子,临了会赦免玛丽。她想起威廉·阿普尔特里,此人趁伊丽莎白坐船游览泰晤士河时向女王开枪,被送上了断头台,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传来了赦免令。可要是大臣都到了,那只能是真的了。艾莉森一颗心像灌了铅,沉沉地压在胸口,两腿发软,只想躺在床上,闭上双眼,一睡不醒。
但她得服侍女王。
她举起手,在小堂门上敲了敲,探头向里面张望。玛丽跪在祭坛前,手捧拉丁祷告书,说道:“再等一会儿,等我做完祈祷。”
艾莉森隔着紧闭的大门,转达玛丽的意思,但外面的人没心思迁就。大门一下子敞开,司法官走了进来:“但愿不用我们把她拖过去。”艾莉森听他语气里有一丝惧意,一股同情感油然而生,连自己都吃了一惊。原来他也是有苦难言。
他走到小堂前,没敲门就进去了。玛丽立刻站起身。她面无血色,但镇定自若,艾莉森不由得放了心。她了解玛丽的个性,玛丽会以一国之君的威严面对这个劫难。要是玛丽不仅丢了性命,还丢了尊严,那艾莉森一定抱憾终生。
司法官说:“跟我走。”
玛丽一回身,把祭坛后墙上挂的象牙十字苦像取了下来,一手把苦像紧紧按在臃肿的胸前,一手拿着祷告书,跟上了司法官。艾莉森跟在她身后。
玛丽个子比司法官高。患病加上常年遭软禁,她变得臃肿、佝偻,但艾莉森见她昂首挺胸,神色坚毅,步伐沉稳,不由得悲喜交加。
司法官带她们走到大厅外的小室,说道:“女王只能一个人进去。”
玛丽的下人不服气,但司法官不为所动。“伊丽莎白女王有令。”
玛丽朗声说:“我不相信。伊丽莎白女王冰清玉洁,绝不会让一个女子独自赴死,不准侍女陪伴。”
司法官充耳不闻,打开大厅门。
艾莉森瞥见一个临时搭起的架子,约莫两英尺高,罩着黑布,周围站着一群大臣。
玛丽走到门廊,突然停下脚步,免得大门关上。她高声说:“请求各位大人,让我的人送我这一程,也好让人知道我是如何赴死。”
有人回敬:“她们大概要拿手帕蘸了血,好给迷信愚昧之徒供起来,当作亵渎圣物。”
艾莉森听出早有人担心处死玛丽会引得民意沸腾。她恨恨地想,不管他们如何掩饰,参与这场暴行的人将永世背负骂名。
玛丽答道:“她们不会,我可以保证。”
众大臣聚在一起,艾莉森听见他们交头接耳,最后那个声音说:“也好,但只能叫六个人。”
玛丽答应了。她点了六个人,第一个就是艾莉森,点完就走了进去。
艾莉森走进大厅,环顾四周。断头台立在中央,上面两个人坐在凳子上,艾莉森认出是肯特伯爵和什鲁斯伯里伯爵。另外一张凳子上垫了软垫,自然是给玛丽预备的。凳子正对着砧板,上面也蒙着黑布,地上放着一把砍树用的巨斧,看得出新近磨过。